小全哥正在想她为何要说汉语,跟明柏对看一眼,两个都是满腹狐疑。明柏正要开口,叫一阵“哞哞”声打断。一辆牛车碾过水洼慢慢驶近,三四个倭人打扮的男子随侍在侧。
明柏下马,把缰绳交给管家,小声笑道:“这个倭人甚有排场呢。”
狄希陈夫妇第一厌恶的就是倭人,第二讨厌的就是高丽人,但提这着两国的时候必要褒贬一番,所以小全哥跟明柏都不甚待见倭国与高丽。但在本国过的好的,谁肯搬到琉球这海龟都不生蛋的穷地方来?既是沦落人又何必摆排场?
小全哥摇摇头,不以为然道:“理他呢,这家却不晓得是开什么铺子,若是跟紫萱抢生意才好。”说完了就看着明柏笑。
明柏面上微红,恼道:“听说明日陈家还请你去吃酒?”
小全哥想到明柏尚有意中人,琉球岛上要找个比妹子强的小姐却是不容易,自己不如他有福气,不由叹气道:“俺错了,以后俺也不笑你,你也不笑俺,使得否?”
他二人站在门首谈笑。牛车里出来一个白衣少年,走过来拱手行礼道:“两位兄台打扰了。”
因他是明人打扮,小全哥跟明柏都回礼道:“不敢,兄台有何事?”
那少年穿着长衫,梳的紧紧的发髻顶在正中,显见得跟他们一样是大明的子民。为何又要带着几个倭人做伴当?明柏不免看了那几个倭人一眼。
白衣少年会意,解释道:“我家却是祖父时自松江搬到倭国去的,吉永是家母的姓氏。”他含笑跟上几步踏上台阶,道:“你们可是狄家?”
小全哥听他这样说,面色略缓和些,笑道:“在下是狄家的狄贤齐,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小弟汉名叫张介甫,”少年苦笑道:“家母只叫小弟阿慧。兄台若不嫌弃,也叫小弟阿慧就是。”
明柏看小全哥有结交之意,打断他们道:“张兄请,咱们事完了必到对门回拜。”
阿慧雪白的面上微红,小全哥还想说话,却叫明柏拉着进了院子。
张公子有些无奈的苦笑回头,父族因他母亲是倭国人,待他也不甚亲热,母族却说他是中国人,一样客气里有几分疏远。
“阿慧哥哥,”在门后候了许久的东瀛少女出来躬身道:“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她身后一个倭国打扮的妇人也道:“阿慧少爷,有事叫下人来说一声,何必自来。”
阿慧换了日语,笑道:“我来看看妹妹在这里住的可习惯?你们不必迁就我说汉语的。”
老妇退后几步低头,少女却从怀里取出一卷纸札,双手奉上道:“请哥哥转交夫人。”
阿慧随手纳到怀里,正色道:“第一批粮食就要运来了,带我去看米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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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全哥至无人处笑问明柏:“你拦着不叫我交新朋友,何故?”
明柏道:“你没看对门的布帘上写的有吉永二字么,他又说是姓张,却是有些古怪。你只想想咱们家为什么要在这里开铺子?”
狄家在港口开店为的是传递消息,别人只怕也打的是这个主意。小全哥不好意思笑道:“我就忘了这个。叫你这样一说,果然像无事献殷勤呢。亏他打扮的比咱们还像读书人。”
提到读书,两个相对叹气。自到了琉球,每日忙些琐事,八股文已是许久不写了。明柏站在一株琉球松树下抚着树身发呆,小全哥晓得他考取功名的心思不比自己轻,安慰他道:“且避过这几年的风头,俺们去求九叔说情,回家科举去。”
明柏点点头,道:“这么着,还要把功课捡起来,正好——”
“正好家里有学堂,咱们跟爹爹说去教几日书!”小全哥会意,笑道。
明柏思索了一会,道:“以后每日早起一个时辰背书罢,晚上也要限定功课,不可荒废时光。”
他两个提到读书,就把正事忘了,又是破题,又是补草,说到兴高采烈处,信步走到院门口的沙地上捡了两块木片写写划划.说了许久,两个在太阳底下晒的满脸是汗都不觉得。
“家兄请两位公子到舍下吃茶。”倭人少女面上露出羞涩的微笑,站在一边躬身道。
明柏跟小全哥对看一眼,确是汗透衣裳,形容甚是狼狈,忍不住都笑起来。
“两位公子这边请。”那少女的汉话说的不大好,又仿佛带着些松江口音,低头再请。太阳照在她的脸上,隐隐可见额上密密一层汗珠,想必在一边站了有一会。
小全哥因明柏方才有回拜的话,又怕这个女孩子为难,笑道:“正要回拜呢,请姑娘带路。”
少女穿的木屐轻轻磕了一下,低着头小步在前引路。小全哥冲明柏挤挤眼,两个正正衣冠,随着少女上台阶,绕过店堂深处的布帘,进了后院。
后院廊下荫凉处摆着一张矮几,几上罗列着茶海茶壶等物。那个白衣少年盘坐在席上,全神贯注在斟茶。他身后的纸门里露着一枝繁花,地下滚落着一枝沾墨汁的毛笔。
明柏跟小全哥就不曾见过这样的雅人,明柏心道:若是再得一张琴,叫紫萱见着了,必要大喊可以入画。想到紫萱,他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白衣少年注满四只茶杯,站起来让座,示意那少女敬茶,笑道:“琉球天气炎热,吃杯乌龙茶吧。”
小全哥因她不是平常侍儿,欠身谢过才接茶。明柏满心想着紫萱若是同来必要赞人家雅致,人家茶送上来都不觉得。二人态度不同,那少女不免多看了小全哥两眼,退到一边侍坐。
他二人既是晓得人家在此处开店用意合他家一样,也就只合张公子说些琉球的天气、中土的风物、倭国的出产。说得一会,明柏跟小全哥两个绕来绕去就抄了他的底。
原来这位张公子祖父举家到倭国做生意,就替儿子娶了倭国一位什么将军的庶出女儿为妻,就是张公子的生母。张公子之父曾带着妻子儿女回大明住过数年,后来回的倭国,谁知一病死了,抛下一妻数妾。因倭国几个将军争斗,张家又搬回中土去了。他这一枝只得张公子一个嫡子,张公子的母亲怕儿子在于中土住不惯,就带着全家搬到琉球来。
“方才听见两位兄台说举业,小弟闲时也曾读过几本时文,却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两位兄台应允。”
小全哥笑道:“若是做得自不必说,若是做不得可不敢应你。”
张公子诚恳道:“小弟想跟着两位兄台读书。”
小全哥愣了一下,笑道:“不敢不敢,我两个不过略认得几个字罢了。倒是听说首里有个学堂,先生是中土来的,学问极好,张兄何不到那里去?”
张公子惊道:“兄台太过谦虚,若有学堂那更好了。”他全身上下都是按不住的欢喜,忙忙的起身,道:“小弟这就去首里打听。”
小全哥跟明柏忙辞了出来,到狄家铺子看伙计们收拾仓库。到了中饭时,对面一个倭婆送了一具食盒过来,说是少爷送与两位公子点心。
明柏揭开盖子看,却是些紫菜卷的饭团子。小全哥认得是寿司,叫管家把食盒倒空,就把家里送来的烧麦捡了一盒还赠倭婆。在他,不过是有来有往罢了,那盒烧麦到谁手里却不在关心之列。
且说晚饭后狄家聚在一处闲话,说到那霸铺子对面有个倭国式样的木屋,收拾的甚是雅致。果然紫萱极是好奇,拉着明柏细细问当时情景,羡慕道:“你们做男子的,哪里都去得,这么快就交上新朋友了!”
明柏笑道:“你若喜欢,俺帮你也照那样布置你的新院子。那位张公子甚是好学呢,听说首里有学堂,就把我们丢下寻先生去了。”
提到学堂,紫萱做了几日教书先生,两眼放光笑道:“这几日有两三个野孩子站在我们窗外听讲呢。”
明柏想到从前他母亲纺纱织布之余教他读书识字何等艰辛,笑道:“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呢。”
狄希陈跟素姐对看一眼,素姐就道:“把最外边那间吃饭的大屋子改成推拉的纸门,你们移到那边上课去!这样人家来听就方便了。”
紫萱拍掌笑道:“那感情好,俺正觉得热呢。娘,昨日卖菜的那个大婶来看我们上课,托厨娘来问可能收她家小孙子来上学。俺想着收下也使得,只是不好跟俺们家的人混在一处。”
小全哥想到中午他跟明柏商量的事情,忙道:“娘,俺跟明柏哥这几日把首里跟那霸都转遍了,有钱人都是请人在家教书,学堂也只得一个。不如咱们家再办个学堂罢。”
狄希陈笑道:“你们想办,使得,只是公中不出钱的,你们自己想办法。”说罢对素姐道:“工人刨出一个池子来,说下边有泉眼,我叫人挖呢,咱们去瞧瞧。”
伸手就把小妞妞扛在肩上出去,素姐会意,对小全哥笑了一笑也出去了。他们一走,紫萱就从凳上跳起来,笑道:“哥哥,你们真要办学堂?”
明柏笑道:“从前爹娘为何费那么大事办义学?为的是教化乡里。琉球土人通不识字,就是王族,听说识字的也不多,书办用的都是闽人。咱们若是能叫全琉球的人都说中国话,写中国字,不是合在中国一般儿?”
小全哥补道:“闽人迁到此处传了数代,论学问到底不如咱们呀,所以我们想着再办个学堂,就只教识字,将来会写家书会记个帐就使得,紫萱你觉得如何?”
紫萱毫不心疼办学堂会花钱,笑道:“这是好事,一来么也替我们狄家广种善缘,二来么,琉球这个鬼地方太穷,我看却是因土人不读书不晓得什么物件值钱。那回俺在林家看见一个土人送来一株红珊瑚,跟林七叔换了几斤酒就满意而去。那株珊瑚若是下些功夫打磨成首饰也值一二百两银呢。读书的人多些,生财的法子就多些,大家过上有钱日子不好么。”
小全哥想到琉球多的就是珊瑚,拍桌子畅快的笑起来,道:“写信给九叔,叫他招工匠办作坊,俺们这里珊瑚贱的合木头一般,运回去挣点零花钱不好?”他想到就做,就把贩珊瑚做首饰,又要在琉球办义学的事都写上。紫萱想到琉球就连纸笔都很少买得到,又叫哥哥添上再买几箱纸笔文具。明柏想到上回紫萱和那位陈小姐相争,又叫请几个教头来。
小全哥一一记下,笑道:“积多了,再叫爹娘瞧过,咱们就去办。这个鬼地方一年船队只得一个来回,真是急死人。”
紫萱跟明柏都笑起来,一年只得一个来回才好呢。大明朝就是天都翻了过来,到琉球*也变了和风细雨。琉球王虽然事明甚恭年年朝贡。然天高皇帝远,琉球王偏安一隅又无甚野心,就合了老子那句“无为而治”,到这里来日子过的才舒服呢。
明柏跟小全哥定下了每日早起一个时辰读书的功课。紫萱也凑热闹要家学的孩子们也早起半个时辰,每日跑步到海滩上去背空心书,背完了再回来吃早饭。明柏不舍得紫萱辛苦,合小全哥商量:“紫萱到底是个女孩儿家,跑步的事不如俺两个分担,叫她在家罢。”
小全哥也是心疼妹子的人,忙道:“使得,早晨我两个轮换罢。妹子在家,正好有空算算帐。倒是铺子将要收拾好,每五日还要赶次集,那日就家学放假罢。”
紫萱体谅哥哥们的好意,笑道:“这样最好,也省得把孩子们拘束的坏了。咱们家收干鱼收珊瑚玳瑁这些东西的消息也要传出去才好呢。”
明柏笑道:“这个不难,过几日就要给那些土人发工钱,那日人都聚到一处,找个闽人工匠传话就是。再放个风说狄家学堂如何如何,想必就有人来附学。”
这个法子甚好。果然那日放过消息之后,渐渐大家都晓得狄家大少爷每日早晨带家学的孩子到海边读书,左近就有胆子大的孩子们到海边去看稀奇。
明柏跟小全哥带着大家背诗文,又在沙地上写几个字,招孩子们来认字。
过了十来日,就真有一家来问,却是紫萱的对头陈小姐陈绯。陈绯听说她的死对头居然能教书。她却是大字认不得几个的主儿,平白被狄小姐比下去甚是着恼,扯着她爹爹的胡子嗔道:“爹,我要读书,我要认字。”
陈家上上下下通是粗人,孩子也多。从前做海盗时顾不上孩子们读书识字,就连绯小姐都是睁眼瞎。陈老蛟因家中忙着砌高墙盖房子,一群大小孩子都是疯耍。狄家祖上也和他家一般,儿女们都能做教书先生,想必办学堂也不难,老英雄就想自己家也办一个。
然此地读书的种子虽不少,偏日头又毒辣,海边又潮湿,那读书种子没有几粒能发芽,纵是发了芽卖相也不好。寻了几日寻不着好先生,陈老蛟的胡子都叫女儿拨光了,恨不得变成蛟龙藏到水里。他叫闺女逼急了,就指着狄家道:“那里有现成的先生,破着每月与他家一二两银子,送你去读书可使得?”
陈绯哪里肯丢这个人,闹着要爹爹找先生,又极想看看紫萱是不是真识字,拉着她的新伙伴崔家小姐同李家小姐同去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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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的说,谢谢大家对六斤的关心,特别是那位同样给孩子画画的孩子娘,呵呵。我家六斤昨天带他出门耍,他直奔人家的彩笔盒子,指着那个大叫:“妈妈我爱你,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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