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赞美了堂耀梳头绾发的好,夏初雪本以为他不会再生别的奇怪想法,也盼着他早些离开,没成想见他从眉石上拿起细管眉笔,手握眉笔笔管,身子弯到夏初雪对面,握笔之手抬到夏初雪眉头,却是要给夏初雪画眉的架势。
“主上难道小的时候,没有仙娥仙童的侍候,就自己练习给自己画眉?”夏初雪小时候受得礼教甚是严格,她父亲也很少言笑,刚刚让堂耀给她梳头,夏初雪就已经不很舒服,如今堂耀竟然要为她画眉,这事本是闺阁中的游乐,寻常男子也不过在屋内与爱妻亲昵时候有此举动,出了闺房再不敢说出任谁取笑,因此夏初雪见了实在很是惊异,便要出手拦他。
堂耀听了那一声‘主上’,心头有些微微失落,自从夏初雪进了这司书殿,便是不肯对堂耀再度呼名唤姓,只是以属下的名分跟着叫他主上,他自来被叫得顺畅,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是那两个字从夏初雪口中说出,便令他觉得有些寂寞,可是夏初雪的性子不好捋顺,堂耀也就只好由着她,全将那两字当做耳旁风,过耳即忘。
“你又不好意思?这没什么,青冥也总给女子画眉,我有段时间在他那儿住着,看着看着也就会了,”堂耀将夏初雪的两手握在掌中,不许她再有阻拦。
这下夏初雪可就更是吃惊,堂耀口中的那个青冥,给女子常常画眉也就算了,竟然还令堂耀从旁看着,显然是并不将为女子画眉一事当做不好,夏初雪好奇之下问道:“青冥是谁?是主上的朋友?”
“是狼王妖族的族长,”说着顿了一顿,想了一会儿又道:“一个有些奇怪的家伙。”
“妖怪?”来到幽冥司已经将近一年,但夏初雪也不过见过神鬼而已,至于传说中吃人的妖怪,夏初雪倒还真是没有见过,便疑虑的问道:“那个青冥,他也吃人么?”
“哈哈,人类是不是都觉得妖怪吃人?”堂耀笑得肩膀抖动,将笔端拿离夏初雪秀眉,担心画花了夏初雪的双眉。
“那妖怪都吃什么?”见堂耀笑得这么厉害,夏初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但仍旧好奇得紧,遂一问到底,反正今日被堂耀笑话,也总比来日被他者笑话更好。
“妖怪中确实有吸食人类精气巩固修为一类,但仙家厌恶此种方法伤天害理,所以此类妖术终究难成大器,多数妖怪并不吃人,也并不害人,只是人类有时会因害怕或贪欲而进犯妖族,妖族为了自保伤人性命而已,其实并不可怕,人类不也有许多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么?比起妖怪的直来直去,人心才最叵测,”见夏初雪不好意思,堂耀也就收敛笑意,专心的抬手画眉。
“人心叵测,”喃喃重复了这四字,夏初雪恍然说道:“主上无事献殷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堂耀心思细密,做起事来自然也有模有样,不过是寥寥数笔,便画得一手绝丽的远山眉,长长弯弯,钟灵俊秀。
“为什么这么说?”堂耀并未否认夏初雪问话,也并未有解释的说辞,这就更令夏初雪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主上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秀眉微竖,夏初雪一双妙目瞪紧堂耀,不依不饶,非得讨个说法。
“弘礼和林笑川都去投胎了,再不回来了,”堂耀回手将眉笔放到眉石上面,语调是淡淡的无波无折,眼睛并不看着夏初雪。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夏初雪心脏收紧,声音有些颤抖,眼中盈着薄薄的一层水汽,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指甲陷入手心,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将夏初雪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堂耀按着夏初雪手心中的指甲印痕,眼中深邃而温柔,语气中有些心疼又有点责备:“不要对自己这么狠心,对他者又太过仁慈,我不想令你受伤,也不许谁来害你,你是我的,只有我能爱你,怜你,伤你,只有我而已。”
迎着堂耀的目光,夏初雪将心酸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她知道弘礼不如外表那么简单,林笑川又不像表面上那样疯疯癫癫,可他们毕竟都是性命,就这样悄然无声的死去,她之所以能够掌管司书殿,便是因为零夜的消失,而她刚刚来了还不到半月时日,副司书又不明不白的死去,还有那个外表狂放不羁的鬼医圣手林笑川。
她知道堂耀不在乎幽冥司中有多少性命枉顾,他也并不在乎传扬出去,他只是想保护她,不想在零夜的死后,又让她多落口实,为他者诟病,他很体贴,很细致,到了令夏初雪诚惶诚恐的地步,正如他所说的,除了他,没谁能够伤害自己。
夏初雪举目望向窗外,一只翠鸟正展翅翱翔,划过浅蓝色天际,与天竞自由。
司书殿内文书库,烛焰高照,殿内脚步幢幢,鬼差们快步疾趋,忙着从高架上抬下白秋意要取的文书,有个鬼差胆子大些,于百忙之中抽空问道:“白文书,突然要取这些文册是做什么?”
白秋意正闲闲的斜坐在靠椅上面,用指甲锉修整指甲,说话时连头也没抬,只盯着自己修长的指甲赏玩:“是为了给司书看的,免得司书对殿内的事务不够明白。”
“这么多的文册,可够司书看一阵子,”另一个鬼差见白文书今日还较随和,便也插口说话。
“我有说过是让司书看好久?这些是给司书看一天的,不要搞错了,”修剪好了指甲,白秋意随便的将指锉放到椅旁的红木桌案上,伸手放到颈部,扭了扭发酸的头颈。
殿内听到此话的鬼差无不是面面相觑,嘴张得好大,有一个状着胆子问道:“这事是主上交代的,还是白文书自己决定的?”
白秋意被一堆问题搅得发烦,也不说话,只用葱玉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咚的一声,有个鬼差从梯子上坠了下来,因为离地尚且不高,又只是屁股着地,所以并没摔得如何,那鬼差在白秋意面前不敢大呼小叫,只好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屁股,好不狼狈。
其余的鬼差虽然都没有摔到地上,但也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是否还应从架上取下文册,既然并不是主上吩咐,这个白文书竟然想让司书在一天内看了这些文册,那不是纯粹在找死么?白文书的死活他们并不在意,可都并不想陪着白文书一起去死,手上的动作就都放慢了下来。
白秋意见他们动作迟缓,也不动怒,声音静如秋水,不起一点波澜,但却字字刺骨:“你们不卖力做事呢,我就寻个由头先用板子打死你们,要是卖力做事呢,或许我就忘了文册都是由谁搬的,你们也许就可平安无事,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你们想想吧,顺便提醒一下诸位,我的耐心有限。”
就算不用白秋意提醒,但凡只是来了几日的鬼差,都知道白秋意的耐心究竟有限到多么极致,鬼差们听了他的威胁,哪里还敢不用心做事,搬得风声火起,恨不得自己有八条臂膀,方可以同时挥动。
不多一会儿,摄于白秋意的威胁,鬼差们便做好了差使,十六个鬼差垂首立在白秋意面前,等着他的进一步指示,白秋意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银袋,抛到眼前鬼差的手里,挑眉说道:“辛苦你们了,这些钱拿着吧。”
打一棍子给一甜枣,凡是使用这种手段的,秦子沐最是不屑,可惜他和白秋意交结的许多年中,白秋意从不在他面前同时下棍给枣,自来都是将两件事情分开来做,因此秦子沐始终被蒙在鼓里,今日秦子沐不在这里,白秋意也就自然一起做完,免得日后麻烦。
虽然刚才被吓得好歹,可是这些鬼差都是见钱眼开,见到有钱可拿,连嘴都不能合拢一处,乐滋滋的谢过白秋意,捧着钱袋巅巅的跑了出去,不知到哪里去分钱了。
文册分类繁杂,鬼差自然不能所之其详,白秋意来到长三丈的桌案前面,按着文册所属不同分门别类,将混杂的文册一本本的整齐放好,接着又从一旁拽过一把椅子,放到了桌案前面。
夏初雪进到文书库时候,白秋意正在调整椅子的位置,不知道是向左三寸好些,还是往右两寸适宜,见到她进来,如同遇到了救星,眉眼都带着笑意,扬声问道:“司书你说,这椅子是如何放置才最美观?”
自从两日前白秋意回到司书殿,夏初雪目前存在的难题,就是要尽快习惯这位不按常理做事的白文书,瞅了会儿椅子的位置,夏初雪说道:“那不如就向右移些。”
白秋意听了点头称是,说声司书高见,于是将椅子向左挪了些许,夏初雪笑着微微摇头,也不在意,见满案的文册,也不知道这位白文书又有什么奇思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