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的花香随着清风传来,卷起满眼桃红色的雾帐,一声声的笑语欢声,满树满地的花瓣,红色、紫色、黄色、白色、桃色、绿色……看不清的蓝天,望不尽的绿草,满眼满眼,全部都是花的海洋。
镜中的自己,穿着明亮绚丽的彩衣,在由花瓣铺砌的台子上,跳着一支支舞曲,扭动的腰肢,跌落到花瓣上的香汗,醉人的花香,在身边翩跹飞舞的彩蝶,各种颜色的蝴蝶,漂亮的就像是虚幻一般。
一个有力的手掌将自己揽到怀里,手掌的主人,有着一双炽烈的眼睛,紫色的瞳色,散着璀璨的光泽,他是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自己就想他眼中的一件珍宝一样,那种令人陷入情感汪洋的眼神,是那么的令自己沉醉,但是突然之间,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可是那却不是自己的名字,不是、不是……
粉色的床帐,被风吹动起来,窗子没有关紧,又没有谁在这守夜,荒凉的仙岛上,时间慢得就如停止了一般。
荆可从床尾摸到外衫,披在自己的身上,夜晚寒凉,有没有个侍候的仙娥,要是她自己再不注意的话,恐怕真要染上病不可。
以往外衫都是要放到睡房的外间的,如果有需要的时候,就令仙娥送过来,但是现在自己独自待在无人的仙岛上,还真是合了方外之人的仙界了。
收拢衣襟,荆可来到屋子中的窗户旁边,本来是想将窗子阖上的,但是一梦醒来又睡不着,荆可突然有些想要赏月的心情,于是又向前面走了一步,来到了窗前,将窗子更向着外面推了一推,仰头望向天空,竟是苦笑了。
黢黑的夜空中,没有月亮,不仅没有月亮,在这片干净的天空中,竟然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真是空空如也,彻彻底底。
原来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这么微小的一个愿望,也是不能被轻易允许完成的呀。
连这么小小的愿望……
虽然已经知道看不到月亮了,可是既然睡意全无,荆可索性坐在了窗棱上,这样的行为,别说她以前是绝对不会做,便是想也不会想,她做了太久完美的天后,完美到每天都要戴上面具才能活下去,否则对镜自照的时候,她都会被自己的坦率吓到。
已经不做自己太久了,她本来就不擅长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比起自己的姐姐,她从来都不够完美,无论是在别人眼中,还是在那个男人的眼里。
那个男人……想到用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爱了许久的男人,荆可不由自主的笑了,对着没有月色和没有星芒的夜晚,荆可嘴角的笑,很凄凉。
明知宝物向难得,纵然如此,荆可还是出手了,一条根本就没有后路的绝境,走在这条道上,虽然明明知道是自己给自己铺成的道路,但是荆可的心,仍然走得布满疮疤,在名为‘想要得到爱’的道路上,步履维艰。
在天帝喜欢上自己姐姐之前,她就喜欢上了天帝,那个时候她还小,差点就被一个魔族的魔类抓起来杀掉吃了,天帝在关键时候救下了自己,那时正是她充满幻想的时候,天帝的出现,正是她平凡生命中的一个契机,为了能够让平凡的生命中有不一样的色彩,荆可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沉迷了下去。
天帝很优秀,有无数的敬仰者,看到那么多的女子都在敬仰着天帝,荆可的心中十分焦急,她很担心,在自己没有到达能出嫁的年龄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已经爱上了别的女子。
偷偷的,她也私下里比较过,和那些仰慕者比起来,自己显然在容貌上要胜出好多,但是她也隐隐担心着,因为自己的容貌,和姐姐荆衣是一模一样的,她很害怕,自己的姐姐想要和自己争夺。
但是很快,她就不用担心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姐姐喜欢上了别人,也是一个美貌的男子,这个秘密藏在她心里,她对谁都没有说,她怕她们的父上阻拦姐姐,她希望姐姐可以赶快嫁人,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荆衣的存在,总会让她存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为了接近她所心仪的男子,她非得跟随自己的父上去天界,如此走了几次,她终于再度看到了连在梦中都仰慕着的男子,可是他却并未在男子的眼中看到任何感情,原来……他是竟然已经忘记了她,忘记了他对她的救命之恩,在荆可心中那种收拾不得念念不忘的感情,却在天帝心中,什么也不是。
等了好久好久,他们终于算是相识了,可是她所喜欢的人,眼里完全没有她,荆可有些沮丧,但是她总不愿意放弃,于是她等待,竭尽付出不需回报的等待。
那个时候再过十年,就到了她可以出嫁的年龄,荆可高兴得忘乎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等到十年之后,她就去问那个男子,那个曾经救下她的男子,让他娶自己,她要成为他的妻子,伴随他永远永远。
可是让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之间,父上来告诉她,自己的姐姐要嫁人了,而对象竟然是令她魂牵梦绕的他,荆可不顾一切的奔向天界,她想要亲口问问姐姐,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天界美丽的花园中,百花都绽放得极为明艳,荆可的脚步就像是被钉在了地面,根本动弹不了,花园中,她的姐姐正和那个男子相拥看花,姐姐脸上有很美很美的笑容,美得令花都失色。
她不懂,姐姐怎么会突然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而和姐姐私定终身的男子又在哪儿,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们就要成亲了,荆可疯狂的想要寻找答案,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直到她看着自己的亲生姐姐成亲的时候,她仍什么都没有找到。
想到那时的自己,荆可嘴角边噙着的苦笑更浓了几分,今晚虽然没有月色,但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夜色也可以这么美,自从她成了天后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认真的看过夜色,原来她一直想要的,一直舍不得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令她觉得美好。
想想自己的不择手段,荆可看向自己的手,自己的手仍然很白,保养得十分得当,根本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可是就是这双白皙的手,还有她那颗完全看不到的心,真的是刻下了太多的错误,不仅伤害了别人,直到最后她才明白,原来也伤害了她自己。
查到事情的始末,实在是花费了她很大的功夫,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她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能够轻易出入天界的身份,给她行了很大的方便,就在天帝以为自己瞒了所有人的时候,荆可却是知道了,一切的一切。
经过无数次的失望,荆可终于学得聪明了,但是她根本就没有认真想过,其实一切的问题,都是天帝带来的,她竟然觉得,如果姐姐不在了,那么她就可以取而代之了,她们拥有一样的容貌,自然可以同样得到天帝无微不至的宠爱。
第一次下药,她也当然很紧张,心中也有极大的恐慌,但是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等到第二次或是第三次的时候,就要来得轻松多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怀了孩子,她却仍然能够不念手足之情的下药,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可笑得无以附加。
夜风又凉了些许,遍布水雾的仙岛上,总是没有温暖的时候,荆可整了整衣衫,刚想回到床上去,盖好被子躺下睡去,却见房门轻启,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了,”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荆可不由觉得很想笑,就是因为一样的脸孔,让她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而她的期待,最终成了害人害己的祸事。
“你还好么?”随着荆衣手指微动的动作,屋内桌上的蜡烛亮了起来,红烛已经快要燃尽了,烛泪堆在烛台上,红烛闪着一点点的微弱光芒。
“姐姐觉得呢?”荆可拉过一把椅子,并不请荆衣,只是自己坐下。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姐姐,”荆衣叹了一口气,拉过椅子坐到荆可的对面。
她们的容貌确实很相像,但是相由心生,因为她们的性格实在差得太多,因此如果仔细观察,也能在她们的眉眼之中看出一丝不同来。
对于这个妹妹,荆衣实在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是这般见面之后,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昨天堂耀离开之后,不清楚他和天帝说了什么,过了不多时,天帝就将自己放了出去,允许自己去见荆可,可是天帝同时也告诉荆衣,恐怕你们就算是想见,最多也是无话可说。
如今看来,她们之间,倒是真的有些无话可说,要说什么呢?又是能够说些什么呢?相互指责么?还是要说出原谅?
原谅?
自己的这个妹妹,为了所谓的感情,伤害了这么多的人,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只是自己的一声‘原谅’,就可以帮助她赎回过错么?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
夜很深,也很凉,比起没有黑夜白日的天界,这里倒是有些趣味,天界很好很明亮,但却也太好太明亮。
烛火噼啪了一声,荆衣看见荆可扭头看了一眼,比起正面来说,荆可的侧面要柔和得多,让她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已经太过久远了,远得恐怕没谁能够想起来。
“姐姐不是来质问我的么?”荆可转过头,看着荆衣,她的眼中似乎有很多血红的红丝,像是火光映在了她的眸子里。
“质问你什么?耀儿的事情?凡人的性命?夏初雪的事情?蔚蓝的事情?还有被你利用的那些上仙?荆可,你说的……究竟是哪件?”
“原来姐姐都已经知道了。”
“你觉得我可能不知道么?”
“其实……我后悔了,”荆可嘴角牵起一抹苦笑:“真的,非常后悔。”
“荆可,你的后悔,是因为即使你付出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最后仍然没有换回天帝的垂怜和眷顾,你的后悔,不是因为你曾经做出来的那些事情,那么你的后悔,对于那些你曾经伤害过的人,究竟有何意义所在?”
“姐姐是来指责我的?”
半晌沉默后,荆衣苦笑:“指责你?我也没有那个权力,作为家姐,你有今天的孽债,而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起码我也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你就是这样才让人讨厌啊,总是愿意替别人着想,动不动就是‘我也有责任’,作为你的妹妹,我也是有负担的,总是有一个比较的对象,我也不好过的呀。”
“荆可,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真的认为,你这样说过之后,我就能立刻离开,不再来烦你么?”
“你也多少不要总是这样聪明了,真是的,”荆可小声的抱怨。
荆衣扶着额头:“你还是个小孩子么?怎么还能这么幼稚!”
“如果真是小孩子就好了,”荆可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姐姐,你还记得么,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天你都陪我睡,那个时候,我可是相当不想离开你呢,于是就和你说,以后我们要嫁给同样的人,这样就可以不再分开了。”
那个时候……似乎是有这件事情吧,不过时代久远,荆衣已经记不得那么清楚了,不过那时荆可要是真的说过那种话,眼下的这种情况,倒是真的实现了。
“天界很少有人知道是你复活了吧,而我竟然在这个孤远的仙岛。”
“是啊,”知道的人非常少,就连昊康都不清楚,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仍然只是‘天后’、‘天后’的称呼,在荆衣活着的时候,他可都是直呼荆衣的姓名的。
“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
“什么意思?”
“姐姐要一直代替我活下去,而我则留在这个仙岛里闭门思过?”
“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特别的无聊?”
“是啊,因为没人陪我聊天啊。”
荆衣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你还学会自娱自乐了。”
“没有办法,日子总要过的,”说到这里,荆可顿了一顿:“姐姐,你知道墨训在哪里么?”
“知道,在海底,很深的海底,耀儿说他去看过墨训一次,怎么,你竟然关心起他来了?”
“我以为姐姐会关心他的,不是么?”
是或不是,荆衣都不想回答,她的墨训之间,有着太多的悲哀,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她的死去可以让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在她死去之后,墨训仍然活着,活着的人,大概才是最过悲哀的,带着记忆,带着期待,无止无境的期待啊。
荆衣不敢想象,在没有自己的那些岁月里,墨训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用了数万年,他殚精竭虑,只是为了能够重新见到自己,可是最后,他想要的,他想得到的,好像和他所想象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
“他很想你,这么多年,我都看在眼里,”荆可叹了一口气,想到墨训这些年来人前欢笑,人后痛苦的神情,多少有些怅惘,为墨训,也为了她自己。
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究竟哪里要比自己好,不仅仅是墨训,不仅仅是天帝,就连天界的那些上仙,都是和荆衣更加熟稔,与荆衣的关系更好,自己的姐姐在做天后的时候,上仙们和姐姐见面的时候,说话言谈之间,都是欢颜笑语,可是到了自己的时候,确实没有一个上仙不敬重自己的,但是没有欢笑,也没有快乐而言。
但是即使她知道墨训很痛苦,也不会轻易的放手,她要看着墨训成为她的棋子,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姐姐复活,但是她没有想到,天帝原来一直都知道一切,只是他不说,也不想管在事情没有确定前就出手而已。
还有堂耀,明明是姐姐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肉,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血亲,可是即使知道这样的事情,荆可仍旧无法泯去仇恨的感情,她不想令堂耀活得开心,所以才三番两次想要害夏初雪,其实夏初雪的死活对她而言也是无关痛痒,但是只要能令堂耀不开心,她就像是得偿所愿般开心。
太多的事情,不仅扭曲了别人的生活,也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扭曲,可是歧路是她自己铺好的,在那条路上没有尽头的行走,她没有选择,也不想再选择。
看着自己的妹妹,荆衣叹了一口气:“我原先以为,起码对耀儿,你能有一点点的慈悲,可是你竟然……事到如今,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你才好。”
“你只是不想说我可悲罢了,不过事实就是,我很可悲,明明根本得不到,明明知道那种痛苦有多难过,可是我仍不愿放弃,而且,我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姐姐,或许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虽然很邪恶,但是,却有一点甜美呢。”
咣当一声,椅子在地面上摇晃,荆衣整了整本来就很平整的衣衫:“荆可,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