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地一声,有如星光般灿烂的剑芒划破那名壮汉胸前衣裳,壮汉甚至能感觉到飞剑上冰凉的触感,惊得他浑身寒毛瞬间都立了起来。随即飞剑贴着他古铜色的肌肤往上一掠,从上方领口处划破衣衫钻出,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后,直直往梁连刺去。
刚刚情急之下撞飞梁连,那是下意识的护主行动,但世上罕有人敢于直面生死,即便这壮汉是梁王府中有数的几名高手也一样。
于是乎,刚从飞剑下逃得性命的壮汉,就这般直愣愣站在当场,伸手摸了摸胸前,温湿一片,略微有些腥味。
这是肌肤被剑芒划破渗出来的鲜血,好在这时的小青早与刚下峨眉山时不同,在白素贞的言传身教,和张玉堂的喋喋不休下,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丝慈悲,这才让壮汉逃得一命。
飞剑与凡铁不同,即便是凡间剑圣之流,利剑脱手而出,走得也是一往无前的路子,哪里会如飞剑这般运转如意?
“救我,救我!”
电光火石间,梁连被飞剑一逼,急急往后跌跌撞撞退了数步,慌忙间被脚下一块青石一绊,仰面重重摔在地上。
也正是这一摔,又救了他一命,飞剑一击刺空,在空中掉了个头,翻身一刺,停在了梁连鼻尖。
梁连双眼瞳孔紧缩,盯着距自己眉心不足半寸的飞剑,凌厉的剑芒将他额头的几缕松散黑发斩落,散落一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鼻尖、鬓角、下巴滑落,打湿了那身虽然名贵却有些破烂地衣衫。
“梁连,你还敢来钱塘县!”小青从塔后走了出来,身旁跟着有些无奈的张玉堂。
在塔后时,张玉堂就曾悄悄劝小青,若依他的意思,梁王府阖府上下107口都是朝廷要犯。如今虽然不知梁王爷到底使了什么神通,动用了什么关系,竟能瞒天过海将梁连送了出来,但只需将他捉了送官,自有朝廷王法整治他,又何必罔顾国法亲手斩了他?
他修行时日尚短,无论心性还是阅历都还没有跳出凡人窠臼。
一代王朝不过三百年江山,似小青这种妖修,动辄就是数百、上千年的寿元,眼光、心思自然与他不同。
即便小青修行时日尚短,但也见了五百多年世事,朝廷、官府在她看来,不过是流水席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就算是天子又能坐拥江山几十年?如何一来,又怎会对世人眼中威严的朝廷生出太多敬畏之感?
“是你,青蛇妖,我见过你!”梁连咽了口唾沫,撑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
“噢?你见过我?”小青饶有兴趣上前两步,垂首看着地上有些狼狈的梁连。
梁连神色数变,心中方才自己的一番话肯定被面前这蛇妖听了去,只怕今日再难幸免。
忽然,心中闪过一抹亮光,顿时明白了那个叫徐乾的公子当日在王府中借锦鲤交代的几句话。
“遇青则退,逢海莫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梁连心中惨然一笑,他此番自临安城中死里逃生,想寻许久不见的法海出手降服青、白二妖,岂料竟会在此遇到青蛇妖。
“原来所谓的‘逢海莫求’,便是让我们梁王府不要求到法海头上,遇青则退……”
梁连目光落在数步之前的小青身上:“想来这条青蛇便是所谓的‘遇青则退了’。
只是……如今命悬一线,本公子又往何处退?”
想到这里,梁连心中不由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撺掇父亲在朝堂上去招惹这两个蛇妖,而应早早地将那几件宝贝献给皇帝,想来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吧。
事已至此,自知必死,梁连反倒硬气了起来,左右不过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当即将悬在眉宇间的飞剑视如无物,双手用力一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稀泥,说道:“本公子曾在法海禅师的钵盂中见过你。”
听到法海两个字,小青嗤笑两声,说道:“你和那老秃驴却是一丘之貉,他如今身死道消,你怎么不去黄泉陪他?
那日你和法海来我府上宣旨,坏我姐姐名声时,本姑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梁连恨小青,小青却更恨梁连。
在她看来,无论是朝廷的那封圣旨,还是钱塘县平地生出的那些谣言,茶楼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其后都有梁王府和法海的影子。
也正因为有了之前这些事情,才给法海出手借口,让周鸿落得今日下场,怎能让她心中不恨!
“这么说,今日你是要杀了我?”梁连面色有些惨白。
小青道:“便是因为你们梁王府,才连累周鸿被压在雷峰塔下,今日你既然来到塔前,正好留在这里陪她。”
听他话语中杀意渐盛,梁连身旁的两个护卫终于回过神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思及往日梁王爷对自己的种种恩惠,将牙一咬,上前两步,一左一右护在了梁连身前。
“青儿,他们几个是凡人。”张玉堂上前握住小青右手。
小青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说得没错,既然如此本姑娘就不用法术杀你们,也好让你们心服口服。”
说罢,素手一招,飞剑依旧化作剑芒,没入体内消失不见。
张玉堂闻言哑然无语,就算不用法术,单凭小青修炼五百多年德蛇毒、肉身,这三人只怕也不是对手。
梁连少了眉心飞剑的威胁,心中不由稍宽,两名护卫也生出了一丝希望。
“来吧,莫要说本姑娘不给你们机会。”小青双拳一握,两只纤细的拳头一前一后,在半空中摆了个架子。
“太祖长拳?”一名护卫见状,不由笑了笑。
常言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梁王府虽不是天家,但也是权倾朝野的一方大员,自然能吸引许多江湖异人来投。
这两名护卫各有师承,在江湖中都是超一流的好手,一身功夫已经摸到了先天门槛,若比神通法术,他们自不是小青对手,但若小青自缚手脚,要以凡间武艺与自己对敌,他二人却是没有半点惧意,心中反倒生出要让小青阴沟里翻船的心思。
岂料动起手来,两人才知道面前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是个不世出的拳法大家。
一路太祖长拳共三十二势,一百单八招,拳招古朴,刚柔并济,虽然流传极广,却是容学难精。
但在面前这个青衣女子使来,竟浑然无缺,就算是一招简简单单的黑虎掏心、凤凰单展翅,也使得毫无烟火之气。
小青这对拳头看似秀气,却既急又重,只是数招,就打得两个原本胸有成竹的侍卫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两个侍卫越打越心惊,想不到自己手持钢刀,以一抵二竟也不是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对手,不由渐渐生出了些许惧意。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一人忽然调动浑身真气,挥刀狠狠朝前方横劈了一记。
这一击乃是集这名护卫数十年武道修为一身的一刀,钢刀横劈雪亮的刀身之上竟隐隐有淡淡刀罡放出,便是小青也只能暂且收了拳头,往后退了半步,不想用一双肉掌去接这一刀。
这时,另一人忽然乘势纵身一跃,跳出战圈,来到梁连身旁,急道:“公子,速退,这里有我们兄弟先抵挡一阵。”
梁连心中虽然已生死意,但蝼蚁尚且求生,又遑论是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这时他见两名护卫为拼死抵抗,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原本已成死灰的心这时又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点点头,在身旁护卫肩头拍了拍,低声嘱咐道:“若没死,你知道去哪里寻我。”
说罢,也不敢耽搁,就在胸前怀中一摸,摸出一个牛皮纸包,调动体内真气用投掷暗器的手法朝小青丢去,自己却提气丹田真气,往山下去了。
“哼!”小青见状冷哼一声,再不留手,“啪啪啪”,接连三拳尽数打在一个护卫胸口。
一段筋断骨折之声响起,小青身形一动,贴身用较小的肩膀往那名身上一靠,那名护卫便远远飞出十余丈,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打倒一名护卫,小青抬眼看到空中被梁连投掷过来的牛皮纸包,轻轻吸了吸鼻子,忽然面色一变,怒道:“这人好生下作,竟拿此物来做暗器,当真可耻。”
说罢,捡起地上一柄钢刀,侧过刀背,狠狠朝牛皮纸包上一拍,纸包便飞到了一边的乱石中不见了踪影。
另一名侍卫见状还想再战,却被小青翻转钢刀,用力一掷,刀把便撞在了胸前,激得他口中也喷出一大滩鲜血,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几根。
收拳战立,小青饶有兴趣地看着渐渐变作一个黑影的梁连,回头笑着对张玉堂道:“这公子哥,使用的招数虽然下三滥了些,想不到自己还有一身好功夫,竟丝毫不逊于这两个护卫,倒是有些难得了。”
张玉堂见状,上前好奇问道:“方才那个纸包中是什么东西?”
小青瞪了他一眼,俏脸微红,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张玉堂一头雾水,小青已经纵身赶了上去。与她的脚力相比,就算梁连先跑一个时辰,恐怕也仍旧是瓮中之鳖。
梁连一路跑了许久,终于在入夜时分来到了一处破庙,气喘吁吁靠在墙上,警惕地看着身后是否有人追来。
他很奇怪,以青蛇妖的道行怎么会放任自己跑这么久,太一宫那些修士们他也曾见过,都是些高来高去的人物,什么“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都不在话下,他不相信以自己的脚力竟然能跑得过她!
“咕噜噜”腹中一阵怪叫,却是一日没有进食,早已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了。
梁连在怀中掏了掏,从王府中出来时,银子和干粮都在两个护卫身上。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为了一餐饭而苦恼,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强打精神,梁连正想出去寻个小镇找些吃的,忽然一股香味传来,不由深深嗅了一口。
“什么味道,难道这庙里还有人?”
梁连好奇的循着香气传来的方向找去,穿过满是蛛网、破布的前殿,来到寺院后殿。就看到一只铁锅正架在一堆柴火上烧着,里面热气腾腾,不知在煮些什么,扑鼻的香味正是从那口锅中传来。
梁连探头在四周看了看,并无一人,便将铁锅上的锅盖揭了放在一旁。
少了锅盖的压制,铁锅中顿时生起一团白蒙蒙的雾气,朝他脸上扑来,香气越发浓郁。
“是面条!”
梁连在一旁寻到一双长长的筷子,在锅中捞了捞,顿时大喜。
若是以往,以他的身份,哪里将这一锅没什么油水的面条放在眼中,但这时腹中饥饿却是没这些讲究了。
这一锅面条也不知道是谁煮的,做面的人似乎有些手艺不精,锅中的汤面略微有些粗,有的地方已经被水煮白了,有的地方却依旧泛着淡淡的绿色。
梁连从一旁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一个缺了个口子的大碗,也不等锅内面条再煮一会儿,就急匆匆将筷子伸进锅中,三下五除二把所有的面条都捞了起来。
“呼呼呼……”
或许是梁连真个饿了,几大口就将碗里的面条吃了个干净,但却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环节,回头一想,竟想不起方才那碗面条到底是咸是淡,是个什么味道。
梁连翻箱倒柜又找了一番,却没有再看到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只能遗憾的拍拍肚子,在篝火旁寻了个平整些的地方躺下。
刚一躺下,梁连就觉腹中痛得厉害,好似有许多蛇虫鼠蚁在撕咬自己的心肝一般,先是肚子,随即就是胸腔、咽喉……
“哇”地一口,梁连俯身吐了出来,地上那滩东西花花绿绿的,居然是许多寸许长的小蛇。
梁连一惊,霍然抬头,只见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破庙?
天色正好,宝塔高耸,塔前一男一女正盯着自己,再往一边看,自己的两个护卫正相互搀扶着,关切地望着自己。
梁连心中咯噔一下,低头往地上看去,方才自己呕吐的那一滩秽物依旧在身前,里面密密麻麻尽是些如同蛔虫的小青蛇。
“说好的不用术法呢!”梁连嘶声力竭地喊道,忽然觉得腹中一凉,忙伸手去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肚子竟被那些小蛇咬出了个大洞,温热、湿漉漉的肠子正从那破开的洞口流了出来。
“就许你用春药,不许我用术法?”小青冷笑道:“况且,那锅面条可是你自己要吃的,谁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