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十九年,腊月初七,天降暴雨。
原本正值枯水期的西湖,被接连数个时辰的暴雨一灌,水位暴涨,直没断桥。
蛇蛟相争,平地生出数丈巨浪,淹没屋舍、良田无数。
与南岸的荒凉不同,西湖北岸画舫遍布,青楼酒馆林立,算是钱塘县最销金之所在。
离湖数十米处有条沿湖小街,平日熙熙攘攘往来行人颇多,除此之外,更有许多达官贵人的高门府邸坐落于此。
想想清晨早起,推窗远眺就能看到一湖景色,也无怪有些身份的人都喜欢在此定居,这可是实实在在闹中取静的湖景别墅。
这些贵人房屋用料不俗,所以即便暴雨倾盆,他们也不担心有屋舍不耐雨水冲刷,以至漏雨、倒塌,仍手捧暖炉,颇有闲情逸致地看着檐下雨水成串落下。
而街上的小贩在暴雨初至时就收了买卖,瑟瑟发抖躲在街道两旁的商铺前避雨,也和那些酒楼中的官宦、商贾一般,伸长脖子一同看着湖面上八首巨蟒与银蛇蛟龙缠斗。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有些头脑活泛的,各自在临湖酒楼、青楼、茶馆等等地方开起了堂口,买八首巨蟒胜的赔率已经渐渐高达一赔六,甚至一赔八……
等到湖水瞒过湖堤,流到街面上时,才开始有人警觉起来。
“此处地势平坦,湖面虽然略低,倘若雨再这么下,只怕境况就有些堪忧了。”
金沙涧、龙泓涧、赤山涧、长桥溪是西湖地表水源,如今这四条溪流已经在暴雨的灌注下由清变浊,水流也由缓变急,冲破河道,淹没两岸良田无数,携带无尽黄沙注入西湖。
“你们说这湖水不会真个冲毁湖堤,漫出来吧?”
一言既出,众皆哗然。
原本推杯换盏的酒客停了杯,倚门卖笑的姑娘束了手,弹唱小曲的清倌收了嗓……大家都有些担心得看着水面越来越高的西湖。
莫非……今日这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姑娘,竟真要送给大家一个不甚美好的腊八回忆?
“哗”地一声巨响自天边响起,有人探头出去查看,只见远处断桥往南,一阵寒风掠过,风助水势卷起丈余高的水浪,借着这道浪潮,混浊的湖水狠狠拍在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湖堤上。
接着就是“轰”地一声,早已压抑许久的湖水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压力的所在,狠狠冲破湖畔堤坝,破堤而出。
西湖竟然决堤了……
“还愣着干嘛?跑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已经有些看傻的游人再也顾不得屋外瓢泼大雨,纷纷冲了出去。
继而又是一身巨响,却是一道白练从天而降,挡在了湖岸边。
有些狼狈的人们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转头愣在原地,半晌才看清眼前物事。
通体洁白,高约数丈,两头绵延不知几许,竟将西湖北岸泛滥的湖水堵了个结结实实。
有眼尖的人看到,这白色城墙般的东西,竟还在一起一伏地动弹着,中间高,两端低,如同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一般。
“姐姐!”
远处小青听见响动回身一看,顿时大喊一声,再也顾不得一旁李公甫和仍旧昏迷的许娇容,嘱咐一声让他们快些离去,自己也摇身一变,化作青蛇巨蟒,落在白蛇身后,将最后一道缺口填上。
李公甫瞧得真切,吓得面色铁青,叫了两声“青姑娘”。只是这时大雨倾盆,又哪里还有人回答他?只能一咬牙,俯身背起许娇容,疾步朝远处跑去。
“雨若不止,光堵湖又有何用?”
周鸿仰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纵身飞入云中,现出原形,在厚厚的云层里上下翻腾,驱散迟迟不肯离去的黑云。
云销雨霁,半晌后湖水暴涨之势终于止住。
只是虽有白素贞、小青以身做堤,但仍有许多良田、屋舍被毁,许多百姓从家中抢了一些值钱的物事抱在怀中,跑到地势略高的地方抱头痛哭。
周鸿落在白素贞面前,说道:“娘娘,如今虽然雨已经停了,但要等洪水自然退去只怕还要有一两日功夫,总不能让你就这样泡在水里,你等着,且让我把多余的湖水引到钱塘江去。”
说罢,不等白素贞说话,忽地掠至湖面上空,一头扎进湖中,复又化作一条八首巨蟒冲天而起,身后带着一道数丈粗细的水柱,斜斜往东方飞去。
一堵一泄,水患顿平。
等到湖水降至湖堤以下,白素贞、小青才收了法术,这时了两人人衣衫尽湿,秀发凌乱,模样有些狼狈。
“姐姐,你没事吧?”小青忙上前扶住面色苍白得厉害的白素贞,关切问道。
白素贞摆摆手,看了看湖面上如水龙入海般的水柱,微微颔首:“周姑娘控水的法术果然厉害,就算是我法力全盛之时,只怕也做不到她这般。”
“姐姐还有空管这些?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你看这些人,我们救了他们性命,保了他们家宅安宁,竟还在一旁指指点点,当真是……哼!”
白素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阁楼上有几人正往自己这边瞧,指指点点,口里隐约说着什么“蛇妖”“许府”之类的话。
“走吧,这水终究也是因我们而起,如今只是亡羊补牢,算不得施恩于人。”
回到家中,这时许娇容已经转醒,正裹着棉被躺在床上双手捧着一碗热姜汤喝着,李公甫则在院中清理着积水、泥沙。
许府虽然距离西湖较远,但也被来势甚急的暴雨波及到了一些,这时洪水退去,还能看到府中柱子上直至膝盖的水痕。
“师娘!”燕赤霞和灯儿见白素贞终于回来,忙跑过来问安,许娇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白素贞止住。
“弟妹,你没事吧?”许娇容问道。
白素贞摇摇头,说道:“只是受了些轻伤,不碍事,倒是姐姐受此一难,只怕腹中胎气有些不稳,我这里有一颗丹药,最是安胎养神,姐姐快些服下吧。”
许娇容伸手接过丹药,看也不看,就一口仰头服下。丹药入腹,许娇容顿觉腹中一暖,精神也好了许多。
一旁李公甫眼中神色复杂,有些畏惧地看了白素贞一眼,说道:“弟妹,今日也辛苦了,你也怀有身孕,快去休息吧,娇容这里有我照顾就好。”
白素贞微微一笑,又安慰了许娇容几句,这才和小青一同离去,回到房中。
“你要说什么?”
对这个有些粗线条的枕边书,许娇容心中自然了解,见他迟迟不肯出去,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李公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只是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要大惊小怪,我们毕竟都是一家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许娇容这时心情有些不佳,见他吞吞吐吐,心中不由有些不悦。
李公甫走过来坐在床沿上,单手拢在最前,压低声音凑到许娇容耳畔道:“弟妹,弟妹她不是人!”
许娇容心中一惊,心道这夯货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公甫见她没有反应,跺了跺脚,又道:“不仅弟妹不是人,连青丫头也不是人,还有那个周鸿……哎呀,我们一家可算是掉进蛇窟里了!”
“不是人那是什么?”许娇容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试探着问道:“你这张破嘴,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弟妹天仙一样的人物,不是人,又是什么?”
“哎呀!是蛇,都是蛇妖啊,一白一青,还有一条有八颗头,每颗蛇头都有小山一般大小,浑身深紫,背生倒刺,今日可是把我吓惨了。”
见李公甫手舞足蹈,说得有模有样,许娇容白了他一眼,说道:“就算是蛇,是妖,那又怎么样?这我早就知道了,往日不告诉你只是担心你嘴上没把门,四处乱说去。”
“啊!”李公甫惊诧地看着许娇容,坐在床头疑惑道:“你早就知道了?”
许娇容点点头道:“你还记不记得数月前我大病不起那事?”
见李公甫点头,许娇容便将那天许宣和她说的话一一说了,又道:“你说,世界上有像弟妹这般善良的妖怪?为了救我竟肯舍了自己修道成仙的机缘。”
李公甫面露沉思之色,眼前浮现出方才白素贞化身巨蛇以止水患的画面,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弟妹这人还真没话说,方才你一路昏迷,所以没看到,钱塘县今日若没有她,只怕半个县城都要被淹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许娇容奇道。
听李公甫将一路见闻说了,许娇容长叹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在他身上掐了一把,怒道:“亏你还是当过捕头,自己老婆被人掳了就只敢躲在后面看?”
“哎呀,我的姑奶奶,我又不会法术,又不是汉文那种高来高去的人物,我能怎样啊,他们在天上斗法,难不成我找个梯子爬上去助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