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天道?
何为大道?
天无疾入定之时, 识海中似乎响起了莽莽钟声,在那钟声之中,一个仿佛是从恒古中传来的声音响彻整个识海, 震耳发聩。
这声音之中蕴含着浓厚的大道法则,普通修士若是有幸能听见的话,只需要一声,要么识海从此泯灭于这声音之中, 从此以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要么从这声音之中死死抓取一丝大道法则, 从此受益无穷。
可这声音似乎毫不在意识海的主人到底是会疯还是会从此受益, 任由这声音随着那隐隐的钟声飘荡于整个识海。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 整个识海似乎没有被这声音影响分毫,在法则之声的涤荡之下, 整个识海如同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也没有任何人去回应这个声音。
于是那声音便停顿了片刻,片刻之后, 钟声之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字。
“天无疾。”
这是大道之声第一次呼唤一个人类的字。
下一刻,一个慵懒又从容的声音给出了回应。
“深更半夜, 哪怕是大道,也不必扰人清梦吧?”
大道并没有回答他,似乎也不在意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一朝得到了回应, 便又用那种玄奥到超脱人世间的声音继续问:“你既已诛灭天道,可愿取代天道?”
这声音中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莫名让人觉得蛊惑非常, 仿佛能勾起最清寡欲的欲·望,也能窥探得人类中潜藏最深的执念。
这蛊惑不止来自于它的声音,更来自于它口中的那个地位。
取代天道。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 在这样的声音之下,在这样的邀请之中,哪怕不说当场同意,也犹豫挣扎个一时三刻。
可天道话音刚刚落下,天无疾就像是考虑过千百次一般,轻缓而又斩钉截铁道:“不愿。”
大道似乎停顿了片刻。
然而它在开口时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平平淡淡的问:“为何不愿?”
为何不愿?
天无疾偏头想了想,想起了在秦拂之前自己的念头,又想起了在秦拂之后自己中那一天重过一天的羁绊,莫名有些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出来,含笑道:“因为我的羁绊和执念都在人间,所以不想去做天道。”
大道没有对他给出的答案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许是早就有所预料了。
大道给出的选择是机遇,拒绝了大道的人它也不强求,毕竟它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而这人间最不缺的,就是人。
或许是因为实在不能理解,所以明明在他拒绝后就该离开的,可它却难得的开口说了多余的话。
它说:“你口中的羁绊和执念,现如今正在被曾经的天道邀请合道,你可以为了你的羁绊和执念留在人间,你怎么能确你的羁绊和执念也为你困顿于人间呢?”
天无疾静静的听完。
他并没有如大道所想的那样表现出任何不安或恐惧,甚至连情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隐隐中甚至有一尘埃落定之感。
大道话音落下之后,便听见面前的人十分轻松的笑了笑,说:“她会的。”
语气十分轻松,态度却分外笃。
笃到只需要用这三个字来回答它,多说一句话都能算多余。
大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回荡于识海之中的浩瀚钟声逐渐消失。
卧室之内,蒲团之,天无疾平静的睁开了眼睛,眼神之中一片清明。
……
秦拂醒来之后,就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色亮到不像话,照得整个院子都亮堂了起来,和秦拂此时此刻刚从识海的禁锢中逃脱出来的态十分的不符。
她借着月光,下意识的往天无疾的房间看了一眼。
天无疾房门紧闭,房间里也没有丝毫动静传来,估计是正在熟睡,或说正在入定之中。
秦拂有想找天无疾说说话,又怕大半夜的敲他的门会打扰到他,况且……
就算是不打扰的话,以天无疾这几天来浪到没边的作风,她自己大半夜的主动去敲他的门,估计能被这不要脸的给拿出来说到明年,最后再给她扣上一个始乱终弃的锅。
秦拂稍微想一想就觉得这像是天无疾会做出来的事。
于是她顿时打消了找天无疾的念头,借着月色飞快的走出了院子。
而就在她走出去之后不久,天无疾也推开了门,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低声道:“臭丫头,这都不来找我。”
而已经走远了的秦拂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她也没有御剑,只借着月色漫步走下山去。
从前御剑药峰,从山脚到山顶也不过是片刻之间,而今真的一步步走下去,从半山腰到山脚,秦拂硬生生走了快半个时辰。
秦拂今天难得的好耐,也不嫌弃费事。
她非不觉得费事,甚至还有思时不时停下来嗅一嗅路过的不知名野花,或屏住呼吸压低声音去吓一吓草丛里趁夜觅食的兔子,看着它们受惊之后蹬着腿儿慌忙逃窜,逗的秦拂哈哈大笑。
她一路上仿佛发现了无穷无尽的乐趣,细细观察之下,月色也明亮、蝉鸣鸟叫都好听,大小兔子受惊之后慌忙逃窜的样子分外可爱,连野花都似乎多了几分芳香。
这条路秦拂几十年来走了无数次,有时是御剑飞过,有时也像现在这样一步步走上去,可以前居然从未发觉这条路居然有这么多趣事,这么美丽可爱。
这些都是秦拂从前未曾发现的。
在她走出识海之前,天道在困惑于为么有人会为了所谓的眷恋将自己困于人间。
时秦拂没有回答它,因为她知道,哪怕她回答了,天道是会不解。
此时此刻,那个答案清晰的浮现在了秦拂的脑海之中。
如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从此你的世界都美丽可爱了三分,那这样的人有么理由能不被人留恋呢?
她几乎是蹦蹦跳跳的下了山,然后她就看了秦郅。
秦拂的动作一顿。
山脚下,秦郅正站在下山必经的那条路,微微抱着剑斜靠在树旁,一身深重的寒意,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
他似乎是在出神,手指不住的摩擦着剑柄,甚至都没有发现秦拂过来了。
秦拂偏头看了他一儿,径直走了过去,叫他的字:“秦郅。”
秦郅猛然回过神来,转身看了过去。
那动作几乎有些慌乱,可那慌乱之中又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惊喜。
他猛的站直了身体,看着秦拂,握紧了手中的剑又缓缓松开,最后有些局促的低声叫道:“……师姐。”
秦拂这次也没反驳他的叫法,而是平静的点了点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秦郅或许是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平心静气的和秦拂说话的时候,他仔细的打量着秦拂的脸色,斟酌再三后,犹豫道:“我……在等师姐。”
秦拂挑了挑眉:“我做么?”
秦郅这次却没有说话,秦拂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态度似乎是让他有些不安,他只敢小翼翼的看着她,却没敢开口说话。
秦拂的面色却依旧平静,他不说话,就加重声音再次问道:“你我做么?”
秦郅咬了咬牙,突然单膝跪在了秦拂面前,低垂着头,低声说:“我来向师姐请罪。”
秦拂低头看着他,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也没有其他的任何反应。
秦郅一跪之后却仿佛想通了一切,他突然抽出了自己的剑,两手捧起举到了秦拂面前,低低的说:“师姐曾说过,我这一身本事半数来自于师姐,我若有朝一日对师姐拔剑相向,那师姐必亲手废去我这一身的本事,师弟今日前来,不敢让师姐的剑染血,便请师姐用我的剑动手吧。”
秦拂稍稍有些意外的样子。
她很快摇了摇头,说:“我说过不假,你并没有对我拔剑相向,我也没理由废了你的理由。”
秦郅闻言却自嘲般的笑了笑,说:“我没有拔剑不假,自从我站在苏晴月的立场上质疑师姐时,便是对师姐拔剑相向了。我这一生,命是师姐救的、本事是师姐教的,可笑我活到现在,却依旧没学到师姐的半分清醒,自以为怜悯弱小,便做了苏晴月的刀,自以为为父报仇,却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迁怒于师姐。事情已经做下,我不奢求师姐原谅,只希望师姐能动手。”
那柄剑就被捧在秦拂面前。
那是秦拂亲手为他挑的剑。
秦拂低头看着他,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说:“秦郅,我已经不在意了,你走吧。”
话音落下,秦郅的表情刹那间苍白,仿佛秦拂不动手才是最让他痛苦的事。
她若是动手,那就证明她确实恨他、怨他,而只要有恨有怨,那就是还在意他,那么,从此以后不管多久,百年也好,千年也罢,她总有求得师姐原谅的一天。
可她说不在意了。
相处十几年的师弟,秦郅扪心自问,若是他面对着这么一个师弟,他能说自己没有一点儿怨恨吗?能说自己不在意吗?
他不能,因为他不甘。
可师姐却说不在意了。
不在意,那就是连不甘都没有了。
一个陌生人,像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跳了些时日,你在意吗?
不的。
秦郅僵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秦拂他不动,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甚至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那脚步,似乎再也不为他们中的任何人停留。
声音渐渐远去,秦郅闭了闭眼睛,突然想起了他来时,夏知秋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师尊再次闭关,而且闭了死关。他听闻师姐回来,带上剑就准备向师姐请罪。
夏知秋在背后冷冷的看着他。
他近乎冷漠的说:“你想向师姐请罪,那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当做整个天衍宗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不要和她说话,让她开开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苦恼于一群跳蚤一般的人每天痛哭流涕的在她面前跳来跳去,污了她的眼睛。”
秦郅握紧了剑,冷冷的说:“所以我们连道歉都不用说了吗?你怕着师姐的面请罪,我不怕,我任由师姐处置!”
夏知秋嗤笑一声:“请罪?我们也配?”
“秦郅,你好好想想师尊为什么闭死关,他现在这个情况,闭死关几乎等同于修为不得寸进,他知道师姐不想见他,于是以自己的身体困住魔不让他出现在师姐面前,在这一点上,你连他都不如。”
苍白病弱的夏知秋这么和他说。
那轻快的脚步声远去,秦郅狠狠闭上了眼睛。
他们还有么能够补偿她的呢?
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