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站在荒山之下, 看整座山头被削平了的荒山和那块四分五裂的石碑,突然想起了年少时曾发生的一件事。
她少年时,这座山就已经是天衍宗的禁地了。
天衍宗的禁地其实很多, 外界传的玄之玄,但绝大多数都没外界传的那么玄乎。
许多所谓的禁地,的可能源自一位长老炼丹时的错误,的是因为哪位峰主圈地养了危险的宠物, 的甚至只是长老们的闭关之所,他们不想让人打扰, 于是就划了禁地。
总之, 大部分都言其实, 但总不妨碍好奇心旺盛的弟们接二连三的禁地探险,哪怕抓到之后就是被罚。
秦拂年少时也这样过。
那时候她还没有任何一个师弟, 也交不到什朋友,再加上墨华纵容她, 她不知道是想合群还是怎么,总爱学那些弟, 没事往禁地钻。
她那个时候天赋已经显现,在一众弟中最为出众,从来没被他们抓到过一次, 哪怕他们有时候察觉到什, 觉得是她干的,但没有证据的时候也奈何不了她。
直到她闯了荒山。
秦拂印象十分深刻, 她前脚刚踏进荒山下那块石碑的地界, 后脚掌门就几乎从天而降,脸色铁青的将她从荒山抓回了掌门大殿。
而这次没人轻轻放下。
秦拂被罚了两个月的紧闭,墨华都没替她求情。
少年时她一度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玩的太过了, 太不把宗门规矩放在眼里,几位长辈存心了要给她一个教训,所以无论她进的是什禁地,都会被罚。
而如今看看,只是因为那个禁地是荒山。
天衍宗林林总总一众的没的的禁地,各个传的神乎其神,只有荒山在其中普通的排不上号,而如今看来,这座荒山才是他们天衍宗真正的所谓禁地。
秦拂转头去看掌门。
此时此刻,四大宗门的掌门们并肩而站,一个个脸色难看的可怕。
秦拂抬眼看向了那座山。
那座山里,必然有什东西是只有这些掌门们知道的。
秦拂想了想,径直走了去,低声问掌门:“掌门,这荒山里,到底封印了什?”
这荒山里到底什,需要魔族费这大的周章以血阵破除封印去放那里面的东西出来,而那里面的东西,为什会让四大宗门的掌门都如此如临大敌?
秦拂话音落下,掌门回了头,似乎是想说些什,可回头的那一刻,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下一刻,掌门的手掌往自己腰间一抹,一个令牌一样的东西顿时出现在了他手上,他将令牌一抛,整个令牌顿时化作一面结结实实的盾,挡在了荒山脚下众多弟面前。
“呛”的一声巨响,刀剑划盾牌的声音刺耳到让人头皮发麻。
秦拂心中一凌,顿时转了头。
入目所及的景象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万千剑光自魔渊之下四散而来,四面八方毫无差别的攻击着周围的东西,而他们正站在魔渊一侧,正好在那剑光的攻击范围之内。
此刻,掌门反应最快,那盾牌抵挡了第一波攻击之后眼看要破碎,一座金莲突然又虚虚的笼罩住了众人,是佛出手了。
其他弟立刻受惊后退。
秦拂却没动,她看剑光而来的方向,死死的盯着魔渊。
魔渊之上的万千剑光都是百年前正魔之战之后青厌尊者一剑斩破魔渊留下的,那些剑光是警告,也是威慑,那剑光在,魔渊之上,飞鸟不渡,修士下剑,足可见其威力。
但最重要的是,这剑光从未无缘无故攻击过别人。
而此刻,那剑光四散攻击,却不像是在无缘无故的发疯,而更像是……魔渊之下似乎人要出来。
秦拂这个念头刚落下,魔渊之下就突然冲出来两只焰色的巨鹰。
那巨鹰冲出魔渊,身上滴滴答答的落下红色的液体,那一身浓艳的羽毛,一时之间居然让人分不清是天生的颜色还是血液浸染。
可秦拂现在却没工夫去看那巨鹰。
因为那巨鹰身后拉一座巨大的车架,那车架之上,数年前曾和秦拂一面之缘的魔尊火浔背手立在车架正前方,车架身后便是大批魔将,秦拂眼熟的,也秦拂不眼熟的。
但这并不是最让秦拂惊愕的,因为从最初卷轴之起,秦拂就知道魔族要出手,他们出现是早晚的情。
最让秦拂惊愕的是,魔尊火浔身旁,站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那人的一张脸和秦拂长的一模一样。
苏晴月。
她落后半步站在火浔身旁,微微垂头,从姿态到表情都是一种臣服般的驯服乖巧。
秦拂皱了皱眉头,看的分外不适。
然而下一刻,火浔的视线立刻就看了来,强烈到让人不能忽视。
秦拂毫不避让,冷冷的看了去。
而这个时候,秦郅的手突然抓住了秦拂的衣袖,整个人挡在了秦拂面前。
秦拂一愣。
他抓她袖的那只手在颤抖,他挡在她面前,却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他在怕火浔。
不、或许都不是怕,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可他明明都恐惧的要发抖了,为什还要挡在她面前。
秦拂轻轻问道:“秦郅,你在干什?”
秦郅的声音都带惧意:“师姐,他们这次来,肯定是想带你走!”
秦拂:“我知道。”火浔的用意,沈芝芝那次就很明了了。
秦郅:“师姐,我不能让他带你走。”
秦拂冷静道:“但你能做什呢?”
秦郅一愣。
秦拂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不容拒绝的将他轻轻推开。
她再次迎上了火浔的打量,而这次,还苏晴月木然看来的视线。
秦拂淡淡道:“秦郅,些情是必须要面对的,逃避起来既懦弱无用。”
秦郅怔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突然嘶声道:“师姐,我真的后悔了,但是不是,也没用了?”
秦拂这次没再说话。
在秦拂和秦郅的几句话之间,四大宗门的掌门和佛已经挡在了众人面前,天衍宗掌门两步越出众人,看向了火浔,淡声道:“今日是我修真界大比,魔尊带着十大魔将来我天衍宗,敢问是来恭贺的,还是来搅局的,恭贺的话,来者是客,天衍宗自然欢迎,搅局的话,魔尊送上战帖,也自然有人应战。”
火浔听的哈哈大笑,终于把视线从秦拂身上挪开。
他十分愉悦道:“听说人族妖族准备重启沧澜盛会,本座自然是来参加盛会的啊。沧澜盛会,千年前怎么说也我魔族带头,如今沧澜盛会重启,妖族都来了,本座岂能不赴约?”
掌门闻言笑了一下,不冷不热道:“魔尊赴约的方法便是用魔器替换我大比的卷轴,贫道也是没想到。”
火浔这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脸十分苦恼的姿态,说:“本座差点儿忘了,除了来赴沧澜盛会,倒是还两件正事没有做。”
掌门不动声色:“哦?魔尊来我人族有什正事?”
火浔淡淡笑道:“其一,便是收回我魔族丢失的魔器封天卷,也就是掌门手中的东西,我魔族法宝意外丢失,不知为何居然到了你们大比的会场之上,本座也是没想到。”
掌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似老神常在,可秦拂在后面看,他双拳紧握,这是已经动怒了。
秦拂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然而火浔还在继续:“这第二,便是取回我魔族上一届魔尊的骸骨。”
他话音落下,掌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秦拂则猛然抬头看向了火浔。
火浔神情自若,缓缓道:“百年前大战之后,上一任魔尊的骸骨遍寻不到,如今才知道居然被贵宗封在了那座山上,本座寻思,哪怕上一任魔尊曾是天衍宗一任峰主,可他成了魔修之后,生死都应该归于魔族,如今,特来请掌门将骸骨归还魔族,归还之后,本座立刻回魔渊,绝不打扰。”
秦拂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听的疑窦丛生。
上一任魔尊,那不是阿青的师尊吗?
荒山里封印的是他的骸骨?
但为什要把一个骸骨如此大费周章的封印起来?魔族又为什为一具骸骨费尽心思破除封印?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
秦拂扭头看了一眼背后被削成一半的荒山。
秦郅说封印被破后荒山中冲出了一个人影,那那个人影,到底是谁?
正在此刻,火浔也看了一眼那破败的荒山。
他淡淡道:“如此看来,本座居然来晚了。”
“我魔族上一任魔尊,已然破茧重生。”
破茧重生?
秦拂猛然抬起了头,视线锐利。
火浔也正看来,势在必得。
……
一个死的连魂魄都被剿灭的人,是不会破茧重生的,这世间或许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法,但绝对不会能让人魂魄重回的功法。
天无疾无比的清楚这一点,因为当初便是他亲手剿灭了自己那当了魔尊的师尊的魂魄,也是自己亲自将他的尸骸封入荒山。
所以,哪怕眼前这个人顶着他师尊的躯壳,用着他师尊的招式,天无疾也知道,这不是他那个师尊。
就如同他和师尊的最后一战一般,他和师尊立在魔渊两侧,他举起剑的时候,从他师尊的身上看到了天道的影子。
那一刻,天无疾已然分不清那具躯壳里,几分是师尊的灵魂,几分是天道的意志。
或许从一开始他入魔起便已经臣服于天道,也或许天道在最后才染指了那具躯壳。
可是现在,天无疾却无比笃定,那副躯壳里,只有可能是天道。
百年之前天道借他师尊的躯壳和他两败俱伤,那一战之后,天无疾发觉那具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无论如何也无法毁灭,尸身不腐不灭,无论什手段都不能伤它分毫,仿佛那具尸身上已经凝固了时间。
天无疾从那时起就知道,总有一日,天道必然还会借这具尸身重新回到他面前。
这世间能承载天道意志的躯体不多,他的师尊只差一丝一毫便可飞升,是天道最好的载体。
如此好的载体,当然是要好好留。
于是,天无疾立刻就将那尸身封印在了天衍宗,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天这快。
和他相对而立的人披头散发,一身灰色长袍,神情是半点儿人都没的木然。
天无疾淡淡的伸出了手,空气微微震荡。
下一刻,一把长剑突然从天衍宗的方向破空而来,径直飞入天无疾的手中。
那神情木然的人微微偏头看了看,突然说:“你的青厌剑,本应断了才是。”
这是第一次,他交手半生的天道以一个人的口吻和自己对话。
天无疾看了去。
那人的神情中居然有两分近乎天真的疑惑。
那么一瞬间,天无疾居然有些想笑。
他并不去回答它,只淡淡道:“怎么?将整个修真界玩弄在股掌之间这久,你突然想学人了?”
“它”脸上的疑惑转瞬不见,变成了木偶一般的木然。
“它”看了看天无疾,突然说:“你是人,但你能伤得了我。”
天无疾轻笑一声,淡淡道:“非但如此,我还能杀得了你。”
话音落下,剑已出剑。
他举手投足之间是沸腾的魔,可他的剑势却比任何人都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两相交手,地崩山摧不外如是。
两人转瞬交手百余招,这一方天地如果不是被天无疾事先锁住了,下场估计也不会比封印他的那座荒山好太多。
一套试探下来,“它”的胸膛被从上之下划破,转瞬恢复如初。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居然愣了愣。
片刻之后,“它”疑惑道:“以你的修为,你本该飞升了,你为何不飞升?你不是气运之,我自然不会动你,成神成仙,岂不比待在这人间来的快活?”
天无疾轻笑:“你若是明白,你就也不是天道了。”
为了什呢?
一开始是年少轻狂,天道不公,人族煎熬其中,我总要逆天而为。
后来便一脚踏进阴谋的漩涡之中,在其中沉浮百年,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年少轻狂要付出什样的代价。
再后来便是责任,他被尊称为“尊者”,总不能让人族死个不明不白。
其实他一直搞不明白他为什非要把半辈耗在这一件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希望的情上,曾几何时,连身为运之的寒江都想认命了。
与天道执棋,他们凭什呢?
可如今,他做了半生棋手,终于反将了天道一军。
天道问他为了什。
从前为了什,他已分辨不清,而现在,他为的是,秦拂。
他绝不让阿拂走上寒江的老路。
天无疾再次举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