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羊城封城, 反应最大的还不是飞仙门的那些长老们,而是城中那些修士。
凡人们在秦拂来之前本来也不常出城,又习惯了在飞仙门的庇护下生活, 飞仙门开口说封城,他们最多也是诧异片刻,随即就毫无心理障碍接受了。
但那些生活在三羊城的散修和暂住三羊城的其他门派修士不一样。
秦拂他们上午封城,没等到下午, 修士聚集聚仙街就炸了。
他们大多都有自己营生,以前生活在三羊城时, 飞仙门对他们的管束力度也小的多, 他们自由自在惯了, 一朝毫无预兆封城,这些人直接聚集在了飞仙门山脚下让飞仙门给个说法。
块头庞大的修站在众修士前方, 如铁塔一般站着,整个人怒不可遏, “我等正准备要去楚河秘境,楚河秘境五年才开一次, 如今秘境三天之后就要开了,你们三羊城却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魔修封城五天,我们等得起嘛!”
他话一出口就得到了众修士纷纷响应。
“我与人约好了后天比试, 彼此都立下了誓言, 飞仙门是要让我被迫失信于人吗?”
“我与人定下了一壶回春丹护送任务的,这个任务如今眼看着黄了, 飞仙门难不成赔我一壶回春丹?”
“到底是什么魔修能让飞仙门封城五天。”
山下喧哗不止, 但这次秦拂连面都没出。
她好歹是一宗掌门,如果这种无赖闹街一般的事情都非要她出面才能解决的话,那么飞仙门从此在三羊城估计就毫无威信可言了, 这些人更不可能对飞仙门有什么信服。
于是秦拂就站在山上旁观着。
山下又人口出狂言时,一把剑凭空出现,擦着那人耳朵飞了过去。
人群霎时一静。
下一刻,沈衍之穿着飞仙门白衣金纹的弟袍,带着一群列队整整齐齐、同样穿着白衣金纹弟袍弟,从飞仙门的山上从天而降。
那群弟面无表情,偶尔带着些理所应当般的傲然,这样的表情加上这近乎高高在上出场,于那些散修而言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他们这才想起来,从前飞仙门不太管散修是一回事,但三羊城是飞仙门的地盘是另一回事。
沈衍之落在他们面前,微微伸了伸手,飞出的那把剑又回到了他手上。
被利剑擦着耳边飞过那人下意识捂住耳朵,心余悸的看着那把剑。
人群一片寂静。
沈衍之手执长剑,不紧不慢的说:“这位道友什么话大可以好好说,攻击我飞仙门诋毁我掌门的,恕衍之无礼了。”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尽在掌握中从容,话里话挑不出一丝错处。
秦拂在山顶上看直点头。
她还记得自己刚遇见沈衍之时他是什么模样,而现在,他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借势了,杀鸡儆猴那套玩的炉火纯青。
天无疾看着她一脸赞赏的模样,看得颇不是滋味。
然后直接上前把她拉走:“这下你放心了吧?走啦!”
秦拂对他没有防备,被拉一个踉跄。
但她也没有反抗,只问道:“去哪儿?”
天无疾理直气壮的说:“去哪儿都比在这里看一群人吵架强,沈衍之要是连这点儿场面都应付不来,也白跟你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不用管他。”
他格外顺口的把他和秦拂归位“我们”,而沈衍之就是“他”。
秦拂失笑。
不过她也确实没再多管,任由天无疾把她拉走。
到了晚上,秦拂和天无疾又忙了一整天,这才回到了自己住所。
刚推开木篱笆门,秦拂立刻就察觉不对。
这院子里多了些不属于这里气息。
秦拂几乎是下意识先把天无疾揽到了身后,断渊剑瞬间抽出,这才顺着那气息看了过去。
整个院子除了秦拂他们空无一人,但桃花树下石桌上,孤零零的多了枚传讯纸鹤。
纸鹤,又是纸鹤。
秦拂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大步走过去,拿起那枚纸鹤。
纸鹤上刻印和秦拂上次收到的纸鹤一模一样。
是仲少卿。
秦拂拿着纸鹤,脸色变了几次。
先不说仲少卿是怎么知道秦拂刻印并且能给她传通讯纸鹤的,秦拂现在最疑惑是,按理说仲少卿现在正在夺位关键时期,怎么还功夫给她传什么纸鹤。
他向来谋定而后动,此时此刻他一举一动都应该慎之又慎,每一个多余举动都会增加他夺位前暴露的风险。
这点儿道理他不会不知道,但却依旧三番两次的给她传纸鹤。
为什么?
他就不怕自己提前暴露了什么?
他不怕秦拂从他那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什么,进而把他卖了?
这绝不是仲少卿的风格。
或者说,绝不是她从前认识仲少卿的风格。
她认识那个仲少卿,哪怕对她爱慕,在明知道秦拂绝不可能嫁给他情况下,还能冷静借由这爱慕将修真界和妖族搅个天翻地覆,从而保全他自己。
无利不起早的人突然做出这么明眼人一看就无利可图的事情,秦拂心中疑虑重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那个纸鹤。
然而这次纸鹤之中掉出来的却不是信,而是一个红绳系着金色小铃铛。
秦拂看到那铃铛时愣了两秒,随后又面色如常。
天无疾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好奇看了两眼,问道:“这铃铛又是什么典故?”
秦拂回过神来,随手晃了晃那小铃铛,说:“这是仲少卿化作幼狐待在我身边时,我挂在他脖上宠物铃。”
那还是她刚捡到幼狐没多久时候,幼狐受了重伤,伤好个七七八八之后声带却受了影响,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出了什么事情甚至不能叫出来引起秦拂注意。
秦拂就帮它打了个金铃铛戴在了脖上,铃铛平时不会响,但只要幼狐想叫她,用爪子稍微拨弄一下,铃铛就会响。
后来它声带好了,那铃铛也一直挂在幼狐脖上,秦拂权当挂着玩。
现在,若不是这铃铛突然又出现在了秦拂面前,秦拂都快忘了还这么一茬。
她说这话时候表情格外平静,甚至连一点多余追思都没。
说完之后她又将纸鹤来来回回翻了两遍,翻来翻去还是只有这个铃铛,连多余一封信都没。
秦拂皱眉。
他单单送一个铃铛来做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天无疾,天无疾冲她耸了耸肩。
搞不清楚,秦拂也没空猜仲少卿的心思,索性直接把铃铛往储物戒里一扔,决定静观其变。
然后转眼又过了四天,这四天里,秦拂再也没收到任何一个纸鹤。
这四天中秦拂时时刻刻派人注意着妖族和三羊城交接的边境,可边境始终都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要发生什么迹象。
就在这一片风平浪静之中,时间来到了第五天早上。
第五天早上,太阳刚升起的那一刻,封城整整五天的三羊城外,城门突然被人叩响。
……
三羊城内,守城的弟连续四五天高度紧张,早已经身心疲惫。
几名弟凑在一起看了看时辰,眼看着马上就是要换班的时候,精神忍不住都振奋了一些。
这时候,由沈衍之直属统领律堂巡逻弟巡上了城墙。
那些律堂弟穿着和普通飞仙门弟大不相同,白衣红边配上黑色的腰封,看起来颇些肃杀气息。
自律堂成绩以来,三羊城中没人不怕这群弟,眼看着律堂人来了,众弟纷纷吞下了到了嘴边哈欠。
然后彼此之间用眉眼打着机锋。
律堂巡逻弟转了一圈,问他们:“三个时辰之内,附近可有异动?”
为首守城弟正想说没有,正在此时,城墙下突然传来重重扣门声。
守城弟脸色大变。
他们从城楼上探过头,就看见一群形容狼狈穿着破破烂烂修士一脸惊恐站在楼下,虚弱的呼喊道:“开门!快开门!我们身后有妖修在追杀!求道友救我等一命!”
那弟顿时掐了个法诀探测过去。
都是人族修士。
这群人族修士形容着实算不上多好,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其中一个修士手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那孩半边身都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问话守城弟看见那孩面色一变,几乎下意识就要大喊开城门。
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止住了。
他下意识去看旁边的律堂弟。
律堂弟们面无表情看着他。
守城弟脑袋里转了几圈,那被孩子惨相刺激到失去理智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过来,也想起了沈衍之师兄一开始对他们的吩咐。
——无论是谁都不让进来,哪怕是他站在城墙濒死了,也不能开城门。
那弟想了想,问道:“几位道友从何处来?是哪里修士?”
下面的修士提声答道:“我等都是居无定所散修,最近正在这附近云游,不巧正碰见猎人妖修,被妖修追杀了一路,还请道友开城门,放我等进去,救我一命!”
那弟又问:“几位道友难道不知,我三羊城几天前就下了封城令,城内正在追捕一位魔修,是万万不能开城门的,几位道友若是最近都在这附近,为什么不曾听说我三羊城的封城令?”
最开始守城弟只是试探性的问问,可越问自己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三羊城封城都五天了,八成几乎都知道了他们封城的消息,这几人一被追杀却巴巴往这里跑。
更何况,自他们飞仙门频道接除妖任务之后,这附近妖修几乎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又是哪里来的妖修能把这么一行七八个修士追的一路奔跑?
越想越不对劲,他几乎下意识扣上了腰间的剑。
其他弟一见他动作,纷纷都警惕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律堂弟们早已拔出了剑,一手扣上了传信符。
城楼之下,回话修士微微抬起头,一脸的疑惑:“哦?三羊城封城了吗?我居然不知!但是道友,救人如救火,请问能不能通融一下,放我等进去?”
守城弟警惕说:“还请道友稍等一下,此事还需要问过我们掌门之后才能定夺,道友尽管在这城楼下等着,不必忧虑,若是妖修追来,自有我等相助。”
那修士一脸的感激,微微退后了两步:“多谢道友了,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然而话音落下,那修士却突然将手中半死不活的孩子往上一抛!
在他抛出孩那一刻,下面的修士顿时浑身妖气暴涨,再看过去时已经完全没了人修气息。
而在那妖气作用之下,那孩被用力抛上了天空,直直的撞向了城墙。
守城弟一惊,下意识就伸出手要接孩。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那一刻,身后律堂弟却猛然按住了他肩膀,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拉!
下一刻,众人视线之中马上就要撞上城墙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根本不属于人类的竖曈!
这孩子也是个妖修!
妖修双脚用力往城墙上一蹬,指变成利爪,径直向那想接住他第一袭来。
律堂弟们早有准备,瞬间五六把剑直接架了过去,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击不中,妖修的攻击已然触发了城墙上阵法,巨大护盾猛然弹开,直接把那修士弹了出去。
护盾弹开那一刻,律堂弟们手中的通讯符也被捏了个粉碎。
秦拂院子里,秦拂在察觉到城墙阵法被触动的同时,也接到了传讯符。
妖修来了。
这是她早有预料事情,秦拂甚至没丝毫的惊讶,只有尘埃落定感觉。
那话本上说的,果然是真。
秦拂立刻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刚推开门就遇见了天无疾,见她拔出剑,天无疾二话不说跟着踏上了剑。
秦拂无奈:“你跟着做什么?”
天无疾玩笑道:“试试能不能以德服人,让你兵不血刃。”
秦拂现在也没有和他掰扯的功夫,只能带着他一起走。
两个人刚升空,巨大剑鸣声响彻三羊城,整座城都被惊动了起来,下面的凡人见状纷纷飞快的跑回家中,闭门不出。
秦拂见状松了口气。
这是她自己主意,律堂一旦发现敌来犯,立刻以剑鸣做警报,而听到警报的人不管在干什么,立刻避回家中闭门不出,因为这就代表着飞仙门在抓“魔修”。
这样能避免其他人趁虚而入。
第一声剑鸣是让凡人主动避难,而若是有第二声剑鸣,飞仙门会人接那些凡人去后山避难。
而这就代表着,前线秦拂他们已经顶不住了。
这是秦拂后手,但也只是后手而已,她绝不会让第二声剑鸣响起。
断渊剑迅速划过空中,一路上,秦拂看到无数弟同样御剑往城墙赶。
一遇到秦拂,这些弟就像是遇到了主心骨一样,以沈衍之为首,纷纷御剑跟在秦拂身后,秦拂一路走过去,跟在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看起来气势恢宏。
除了秦拂提前交代留作后手那些弟,整个飞仙门,筑基期以上弟倾巢而出。
秦拂御剑到城墙上空,就看到她早已设下防护罩隐隐闪烁光芒,防护罩内,律堂弟持剑和防护罩妖修们对峙着。
那妖修中,为首七八个浑身妖气四溢,却作人修打扮,而在他们身后,近百名妖修列阵以对。
秦拂冷笑一声,一脚踏下断渊剑,冷冷道:“飞仙门掌门秦拂,请妖族三皇现身一叙。”
她踏下飞剑时,密密麻麻白衣金纹的飞仙门弟拥簇着,可一眼看过去,那一片白衣之中唯一能让人瞩目的却只有这么一抹红。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响在所人耳边。
城墙上律堂弟惊喜回头,几乎是欣喜若狂:“掌门!”
秦拂淡淡冲他们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防护罩妖修。
而其他弟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持剑走到了秦拂身后,隐隐以她为尊。
秦拂一眼扫过城外妖修,不紧不慢道:“秦拂,请妖族三皇现身一叙。”
城外,妖修们对望彼此,都是惊疑不定。
他们乔装打扮,改型换容,就是为了不被认出他们是妖皇和三皇旧部,可一来着三羊城,隐匿他们妖气法诀被识破了也就罢了,眼前这人,为什么一口叫出三皇?
难道他们的行踪早已暴露?
难不成这人认出了他们中谁?
众妖修顿时心乱如麻。
如果行踪暴露,那和夺位仲少卿一定脱不了关系,仲少卿说不定下一刻就能过来。
而就算与仲少卿无关,可他们劫三羊城的目的就是反攻妖族领地,若是没认出来,反攻成功之后大可以推给仲少卿,可一旦被认出来,哪怕他们反攻成功了,人族修士能放过他们吗?
除非……屠城灭口,然后嫁祸仲少卿!
片刻之间,这些妖修对视一眼。
下一刻,一个身着灰衣毫不起眼的妖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其貌不扬,可秦拂知道这就是那位出逃三皇。
三皇站在众人面前,似笑非笑看着她,开口说:“秦拂?相比是我那弟弟口中非卿不娶的秦拂吧,久仰久仰,我还道谁能让我那万花丛中过弟弟从此吃斋念佛,原来是这般美人,果然……”
他话没说完,秦拂直接一道剑气劈了过去。
他身后一个妖修立刻拽着他后撤。
若不是他撤的快,秦拂一剑可以直接断掉他一条手臂。
三皇一脸的调笑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可在她惊疑不定视线中,秦拂却反而笑了。
她缓缓道:“我道是谁敢当着我面口出狂言,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原来就这点儿伎俩,怪不得传闻中三皇和四皇被仲少卿软禁百年屁都不敢放一个,原来是早就被吓破了胆。”
三皇面色大变:“你!”
但他已经迅速被拉到了人群之后。
一个老者越众而出。
他看着秦拂,沉声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等身份,你与仲少卿有联系?”
秦拂嗤笑:“你们犯我三羊城,还问我们如何得知?”
老者冷冷一笑:“不说也罢,不管你是如何得知,只要你们都死了,那便是无人得知!”
秦拂瞬间就明白了他意思。
他想屠城。
秦拂看向了手中的断渊剑,缓缓抬了起来。
断渊剑上,那一抹封印煞气红痕红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