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书听到止戈的那句“溢州八百里加急”, 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以往秦戮的信件,大多是在晚膳前后送过来的。
顾砚书去驿站给秦戮送信时曾问过一嘴, 驿站的驿官那是秦戮特地交代过的时间。
是顾砚书平日里人忙事多, 但三餐却是规律的,并且会在晚膳后给己留出两炷香的时间休息。
晚膳前后不仅可以将信第一时间送到顾砚书手中, 同时也不会耽误顾砚书做正事。
驿官这话时,看着顾砚书的眼神都是满满的羡慕:
毕竟若不是亲身历, 谁会信那个传闻中不近人情的殿下,会细心到这种地步呢?
但是现在……
天齐没有钟表,顾砚书没有办法判断现在具体是什时候。
但在止戈敲响房门之前, 他已进入了深度睡眠,明他已睡下了两到三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 至少是凌晨一点, 城门早已关闭。
这个时候溢州送来的信,是八百里加急……
虽然这段时间顾砚书与秦戮都快将八百里加急成普通驿递来用了, 但这并不代表顾砚书不明白,八百里加急意味着什。
想到这里, 顾砚书只觉得心下一空, 连忙打开了房门。
不顾砚书询问出了什事,止戈便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殿下, 溢州八百里加急!”
顾砚书垂眸,看着止戈手中的信件,心中那股不详的感觉顿时更甚了。
以往溢州的来信, 秦戮从不假他人之手,并且一定会在信封上写上“吾妻砚书亲启”六个大字。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其中的爱意却丝毫不加掩饰。
而现在止戈手中的这封信上面, 却端端正正地写着“厉王妃殿下亲启”,甚至也不是顾砚书所熟悉的,兴仁的字迹。
从溢州送给他的信,不是秦戮亲笔,也不是出兴仁之手,而是找了一个顾砚书不熟悉的陌人代笔。
就这短短的一瞬间没功夫,顾砚书脑海中闪过了出无数可能性,其中包括几个最坏的结果。
也是这个时候,顾砚书发现,一向稳重的止戈,此时拿着信件的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很显然,止戈也明白,这个时间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意味着什。
但也是这个细小的发现,让顾砚书几乎在瞬间冷静了下来:
秦戮不在,他就是厉王府的主心骨。
现在止戈已慌了,他就更不能失去分寸!
“给我吧。”
思及此,顾砚书微微沉下一口气,努力稳住音线,将信封从止戈手中接了过来。
此时屋外早已漆黑一片,顾砚书转身走屋内,借着房内的烛火,拆开信封,将信纸从中拿了出来。
整个过程,顾砚书表现地极冷静,甚至连睫毛也没有丝毫抖动。
直到顾砚书低头,看清了这封八百里加急上的内容:
“溢州阳临县出现时疫,疑似天花,王爷三日前从阳临县归来,便高热不断,疑似感染,现已采取隔离措施,念及王爷身份尊贵,不敢隐瞒,故传信……”
虽然在这封八百里急报之中,执笔之人光“疑似”二字就用了不下三次。
但顾砚书来天齐已这些时日了,又怎会不了解天齐这些官员的做派?
事关皇子,若非有十二分的肯定,又怎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这个时候向京城传这一封八百里加急?
若非顾砚书刚刚了光线更加明亮一些,直接坐在了凳子上,此刻他恐怕连站也站不住。
这封传信后面写了什,顾砚书已看得不太真切了,唯余“天花”二字,最清晰,清晰地甚至有些刺目。
虽然在顾砚书出之时,天花已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但这并不代表顾砚书对于这种传染疾病没有丝毫了解。
反,因天花湮灭的时间并不长,在华夏历史上也曾造成过极大的影响,顾砚书对这种传染疾病,甚至能够得上是如数珍。
不过短短一瞬间,顾砚书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大片与天花有关的信息——
天花病毒主要过呼吸侵入体内,大多通过飞沫或者直接接触传染。
病毒毒株分两种,一典型天花,毒力强,感染后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五。
感染后会出现寒战、高热、乏力严重的毒血症状。
同时可能出现败血症、骨髓炎、肺炎并发症。
这些并发症,也是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
另外一种,则是轻型天花,毒力较弱,大多可以被治愈,死亡率不足百分之一……
即便是在顾砚书所存的后世,对于天花这种烈性传染病也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措施,只能预防。
顾砚书不知秦戮所感染的是哪一种天花病毒,但无论是哪一种,即便是死亡率低的轻型天花,在医疗技术如此落后的天齐,都是十分要命的存在……
“哐——”
突然,顾砚书耳边传来了一阵金属落地的异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垂眸,顾砚书一眼便看到了刚刚发出异响的品——
属于止戈的佩剑。
这个时候,顾砚书才发现止戈刚刚与他一起进了房间。
这封八百里加急不过寥寥几语,毛笔字大,止戈眼里过人,几乎不用刻意去看,只微微扫一眼,便能将其中的内容看个七八分。
现在这番反应,明显是已看到信件上的内容了。
“你这是想去哪儿?”
就在顾砚书这般想时,便看到了止戈转身便向门外走的模样,想也不想便开口将人叫住。
不止戈答,顾砚书就已顾地给出了答案:
“去溢州?现在城门已关闭,就算你能出去,这个时辰,你能走多远?”
天齐的路上可没有路灯,黑夜里想要照明,就只能接着星光,用火把照亮方寸间的路况。
若不是一行人一起行事,就单人出行,一晚上能走十里路便已算是快的了。
顾砚书一句话,果然让止戈停住了脚步。
但从其表情不难看出,对于顾砚书的话,他并不是十分信服,甚至看向顾砚书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敢置信与愤怒。
那眼神,仿佛在问顾砚书何能如此冷静?他就没有心吗?
这是顾砚书成婚以来,止戈第一次用这般不敬的目光看着他。
“要去溢州,也要将府内的事安排好了,天亮之后再出发。”
顾砚书只是没有读懂止戈眼神中的含义似的,冷静地做着安排:
“殿可不想日后王爷来了,王府却乱了。”
不得不,顾砚书的这一句话,的确戳在了止戈内心的最深处。
没错,溢州要去,王府也不能乱!
想着,止戈只能尽力压下立即骑马出城,前往溢州的急迫心情,开始思索如何安排王府中的事宜。
然而这个时候,止戈才发现,对于如何安排王府之中的事,他竟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府内的一应事宜惯来都是兴仁与顾砚书负责,止戈对此就不甚擅长。
更别此刻止戈脑子早就已被“王爷染上了天花”这一条信息给塞满,完全静不下心来思索其他的事。
就在止戈不出头绪之时,便听到了顾砚书的声音:
“传府内暗卫头领、于立人来主院,再去五皇子府将五殿下请来,最后去帮殿将包括唐掌柜在内的几位掌柜叫来。”
顾砚书现在的吩咐,无疑是给止戈指明了行动的方向。
止戈想也不想,便点头应是,随后又下意识了一句:
“若是请了五皇子,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八百里加急送进城的时候就已瞒不住了。”
顾砚书想也不想便了一句。
半夜送进城的八百里加急,能瞒过谁的眼睛?
厉王府周边不知有多少人的探子盯着,恐怕这封信前脚从进厉王府的大门,后脚便已传入了大半个京城的耳朵!
那些人即便是不知这八百里加急的具体内容,不会猜不成?
王爷不在府内,这个时候从溢州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不是与王爷有关,便是与溢州有关。
真想要知发了什事,派人去溢州一探便知,难厉王府能只手遮天,堵住溢州所有百姓的嘴不成?
这个时候,止戈才意识到己刚刚那话有些过于天真了,连忙冲顾砚书微微拱了拱手:
“属下领命。”
随后,止戈便转身向门外走去,按照顾砚书的吩咐,挨个将人叫来了主院。
如同顾砚书所想的那般,秦戮感染天花之事,根就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因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并不仅仅只有厉王府,皇宫之中,同样也有人送了去。
这个时间点,皇上早就已休息了。
虽在外人眼中,皇帝的身体依旧硬朗,但其到底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时常操劳,内心一刻也不得空闲,即便平日里再注意,身体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问题。
譬如睡眠质量下降。
在收到这封八百里加价的时候,王公公不欲打扰皇上清梦,后听闻是与厉王死攸关的大事,才不得不惊扰圣驾。
皇上今日虽是歇在己的寝宫之中,但半夜宫里来了封溢州来的八百里加急,最后饶了皇上的休息,这种事,又如何能够瞒过皇宫内外的眼睛?
即便是没有在厉王府外安插眼线的人,在此时,也知溢州恐怕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与顾砚书一般,在看到这封八百里加急的时候,皇帝先是不敢置信,随后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往常感染天花的人的死亡几率。
皇帝手中下便是一抖,竟然连一张薄薄的信纸也没能拿住,任由其跌落在了地上。
皇帝现在的这幅模样,饶是王公公看着,都有些心惊。
王公公在皇帝跟前伺候这久,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露出如此神色。
在心中犹豫了好半晌,最后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担忧,轻轻叫了一句:
“皇上?”
“天花……怎会无缘无故就感染上了天花?”
王公公的这声呼唤,像是一个开关似的,让皇帝微微过了神,但依旧忍不住低声喃喃着:
“怎就偏偏是老三?怎能是老三呢……”
王公公与皇上不过咫尺,然是听清了皇帝的这番喃喃低语。
短短的两句话,其中的含义却让王公公心惊不已。
在皇宫多年,没有谁比王公公更加明白如何才能活的更加长久。
微微垂眸敛下心神,王公公只是全然没有听出皇帝此番低语的含义,低声宽慰着:
“皇上且放宽心,厉王殿下吉人有天,应是不会有事的。”
“没错!”
王公公这句话像是给皇上提了醒,微微点了点头:
“边关三年,老三每次都能逢凶吉,这次也定然可以!”
越,皇帝便觉得越有,顿时便来了精神:
“传太医!”
“是。”
见皇上不再如同刚刚那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颓废之感后,王公公才终于微微松了口气,依着皇上的意思,转身去传太医去了。
这边皇帝在传唤太医,想要寻求天花的治愈之法。
另外一边,顾砚书也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王府中的事宜。
秦戮感染了天花,顾砚书无论如何也是要亲去一趟溢州的。
此刻的他已管不上什武将在外,眷留京的规矩了,他只知,他小鹿病了,他要去陪在他小鹿的身边。
若不是心中有一根信念撑着,若不是偌大一个厉王府需要一个主事之人,顾砚书甚至能比止戈更冲动。
然而事实却是,现在的顾砚书,冷静地可怕。
直接将王府内的一应事宜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原顾砚书是想让止戈留下镇守王府,毕竟届时王府中两位主子都不在,若是再不留下一个有分量的,恐变故。
但后来顾砚书看止戈的状态,便知此法不通。
现在止戈满脑子都是秦戮之事,即便是将人留下,恐怕也是留下了身体,留不下心,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顾砚书只能将这件事交由暗卫首领去完成。
这位首领与止戈平级,不过平日里因常隐在暗处,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按来,像是这样的人,最好是一辈子都别暴露在人前。
但事急从权,此时的顾砚书,已顾不上这些小事了。
同时顾砚书也不忘吩咐五皇子,在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应该注意的事。
首先便是大皇子一脉。
秦戮感染了天花的事最多到天明,便会传遍整个京都,届时大皇子即便是在禁足,也能得到消息。
只要大皇子的脑子在,就算是里面装的是豆腐渣,也能明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届时大皇子定然会动作频频,五皇子必须要多加防备。
除此之外,便是需要稳住厉王一脉的朝臣,至少在他将确切的消息传京都之前,他己人的内部不能乱。
“我知这对五皇弟来或许会有些困难,五皇弟届时将这封信交由温六公子,温然会协助五皇弟。”
顾砚书着,便将他刚刚趁着止戈去叫人的空隙,写下的几封信递给了秦灏。
温人个个能会,忽悠人的事不小,有他协助,五皇子这边的压力然会小不少。
“皇嫂放心,臣弟都知。”
现在的五皇子整个人都是蒙的,他现在甚至都没有完全接受三皇兄感染了天花这一事实。
只是训着能,将三皇嫂的话给记在了心上。
顾砚书也能看出五皇子此刻的状态,但他却没有时间去安抚五皇子,花时间让他接受这个事实了。
转头,顾砚书便给手底下的几位掌柜做出明确的工作指□□之详细,谋划之深远。
若是严格按照顾砚书的指令去行事,即便顾砚书三年五载不京,几位掌柜的工作也不会出岔子。
“若是殿此去……”
顾砚书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才接着:
“万一有什不测,你便大哥那去罢。”
“殿下……”
听到顾砚书这话,唐掌柜下意识皱眉,脸上的表情满是不赞同。
“你在大哥手底下做了十余年,对大哥的脾性也清楚,他不会与你难。”
不唐掌柜将后面的话话出口,顾砚书便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况且殿的是万一,又不是一定会发。”
唐掌柜原想什,但在见到顾砚书脸上的疲惫之时,到底是没有将心里的话出口:
殿下现在已够忙了,他就别再给殿下添乱了。
唐掌柜人的消停,的确让顾砚书微微松了口气。
轻轻闭上眼睛,微微揉了揉额头,顾砚书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是否有什没能交代到的地方。
不顾砚书思索个所以然,便听到了止戈的轻声提醒:
“殿下,天亮了。”
过了大半个晚上,见到了顾砚书了王府殚精竭虑,考虑周全的模样,止戈也意识到了己夜里对顾砚书态度的不妥之处。
特别是在知顾砚书想也不想,便做出了前往溢州的决定后,心中的愧疚更甚,此时面对顾砚书之时,也就愈发地恭敬了。
顾砚书也知止戈时只是被担忧冲昏了头脑,并没有将他的那一点不敬放在心上。
此刻闻言,微微睁开了双眼,眼中有一丝未来得及消散的迷茫:
“天亮了?”
抬眼向窗外看去,果然发现原漆黑一片的夜空,不知何时已微微擦亮。
透过窗户,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了。
止戈微微点头,给了顾砚书一个确切的答案:
“已快到卯时了。”
顾砚书给了止戈一个眼神,表示己知了,而后长舒一口气,看向了屋内唐掌柜以及五皇子人:
“其他就没什事儿了,或许有遗漏的地方,小事你便己看着办,拿不准主意的大事,便给我传信,我安排。”
“是。”唐掌柜人练练点头,表示己知了。
而后,顾砚书便看向了止戈:
“去将殿的礼服取来,伺候殿梳洗吧。”
前面半句话,是对止戈的,而后面半句话,则是吩咐的白术。
亲王妃的全套礼服,迄今止,顾砚书也只在过年时的宫宴上穿过一次。
参加宴会顾砚书且嫌它穿起来麻烦,平日里然不会去动。
然今天要去皇宫请命,必须穿的隆重正式。
“皇嫂要不就别去宫里了吧?”
看着顾砚书脸上难得的疲态,刚刚才消完了今晚巨大的信息量的五皇子想也不想便:
“皇嫂您写封信,臣弟给父皇送去,父皇会答应的!”
从昨日丑时消息传来到现在,已过去了两个时辰的,期间顾砚书就没有片刻休息。
一直在给手底下的人安排工作,话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声音已出现了一丝沙哑。
更别提一颗都不得空闲、高速运转的思绪,会消耗多少精力。
想到这里,五皇子难免有些心疼三皇嫂。
若是三皇兄在京中,定然舍不得三皇嫂如此辛苦。
“不行,武将在外,眷离京不是小事,合该去与父皇禀明,求得明旨。”
顾砚书直接否了五皇子的提议:
“天亮后消息传出,盯着王府的视线只会多不会少,大皇子人定然会想尽办法寻王府的错处,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出错,给旁人可乘之机。”
“可……”五皇子也知这个,但张了张嘴,依旧有些想反驳。
可三皇嫂就不知累吗?
整套礼服梳洗少不得需要小半个时辰,再去皇宫陈情请旨,前前后后至少要耽误一个时辰。
皇嫂明显可以在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再出发。
“无碍。”
顾砚书知五皇子想什,只微微摇了摇头,与小鹿死未卜比,他现在的辛苦,又算得了什?
不再给五皇子重新开口的机会,顾砚书直接给了止戈一个催促的目光:
“动作快一些,早一刻拿到父皇的旨意,我也能早一刻出发,早一刻到达溢州。”
“是。”
止戈闻言,也不再耽误,连忙转身,依言去将那套亲王妃礼服从里屋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