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嵴背流下来,米哈尹尔霎那间醒了酒。
“老兄……”木材商拼命想在自己的胖脸上挤出些笑容,可是表情却变得像被狗咬到指头一样难看,他嗫嗫嚅嚅地辩解:“……我不知道你是……”
听见这话,老杜萨克更加不悦。
“怎么?”吉拉德的眉毛竖了起来,问话的语气却和善又亲切:“我不是铁峰郡人,你就骂得更难听?”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那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意思?”
来自沃涅郡的胖木材商被逼入死角,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又被抓住话柄。他惶恐地在桌下扯住老马季雅的衣摆,眼泪汪汪地向后者求助。
正幸灾乐祸的小马季雅,诧异地发现平日谨小慎微、从不卷入他人是非的父亲,此刻却选择为称不上亲密的同乡挺身而出。
“他喝醉了,说的酒话,您别放心上。”老马季雅鞠躬致歉,将哭丧着脸的木材商挡在身后:“吉拉德·弗来尼诺维奇。”
“没错,他说的是酒话,但也是真话。”吉拉德并不买账,咄咄逼人地说:“老弟,你我不如痛痛快快说话。一年前,你们沃涅郡人还拿我们当叛贼乱党,对我们不屑一顾。如今,看到我们铁峰郡的小伙子们发达啦,你们又开始眼红,怪我们骑在你们头上——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别吓唬他了。”老马季雅诚恳地请求:“吉拉德·弗来尼诺维奇。”
吉拉德用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沃涅郡的两个自由人;
木材商人蜷缩着身体,竭力想要躲进同乡的背影;
老马季雅神色如常,如同直面风暴的大树。
小马季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齐格飞也在默默观察着这场对峙。
唯有琴手仍在一门心思读着《虎口脱险》,仿佛从世界被抽离出去,周遭的一切都与无关。
蓦地,吉拉德一拍桌子,大笑起来。
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马季雅和木材商米哈尹尔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搁三十年前。”吉拉德好像是在开玩笑,对躲在同乡身后的木材商说:“你要挨揍,而且会是一顿狠揍。”
“那时我揍你,丢的不过是我自己的脸。”老杜萨克颇为怀念地说,他叹了口气:“现在我揍你,丢的可就是蒙塔涅阁下的脸啦。”
木材商擦了把汗,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老马季雅又鞠了一躬,这次鞠得比上一次更深。
木材商见状,也慌忙跟着鞠躬。
“等等,先别哈腰,我可还有话没说完。”吉拉德脸色一变,收起了笑容。
他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挺直腰杆,厉声问沃涅郡来的两个自由人:“你们说我们骑在你们头上,你们眼红我们在血狼手下当官,可你们知道,这种‘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吗?”
“你们可知道,下铁峰郡有多少本分的庄户人,为了拖住赫德蛮子,亲手烧了自己的家宅吗?”
“你们可知道,滂沱河两岸,埋葬了多少好小伙子吗?”
“如果不是铁峰郡人挡下特尔敦部,被劫掠、被奴役、被屠杀的就会是你们!”吉拉德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上,让刀叉、杯碟和其他人的心脏都跟着一颤:“我不指望你们感激我!但你们至少应该对那些战死的人心存敬意!每一个!”
“冥河之战、血泥之战、悲号河谷之战……”吉拉德的眼圈红了,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你们把它们当成说书人嘴里的故事,可是对铁峰郡人来说,这故事可都是用血写下的!你们知道铁峰郡伤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有多少顶梁柱落下残疾?有多少女人做了寡妇?又有多少小孩子从此成了孤儿?”
餐桌寂然无声。
安静的小空间,被包围在酒馆吵闹、杂乱的环境中,如同是炽热铁锅中的一块冰。
吉拉德失落地倒回座位,垂着头,旁若无人地低低唱起杜萨克苍凉的悲歌:
“我们的土地不用犁来翻动,
“我们的土地用马蹄耕种,
“土地上种满了杜萨克的头颅,
“盾河上到处装点着年轻的寡妇,
“滚滚波涛是父母的眼泪……”
坐在老杜萨克对面的金发佣兵也被触动,凝望着杯中之酒,轻轻地跟着哼唱:
“噢意,盾河,我们的父母,你的水为什么这样浑。
“啊呀,孩子,我的水怎么能不浑?
“寒泉从我身下向外奔淌,
“银色的鱼儿把我静静的河水搅浑。”
曲终,吉拉德擦干潮湿的眼角,闷声喝起酒来,看样子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齐格飞默默陪着老杜萨克痛饮。
一时间,酒桌周遭又陷入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之中。
老马季雅用眼神制止了想要说点什么化解难堪场面的小儿子,又朝着想要当场熘走的同乡摇了摇头,把宝贵的安静留给了老杜萨克。
“好哇!”
偏不巧,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桌边响起。
琴手兴奋地一拍大腿,像是刚从另一个新世界返回,冲着酒桌旁边的其他人惊叹:“写得也太好了!”
“遣词形象、造句易懂、情节跌宕起伏、角色鲜明生动——最难能可贵的是,居然还可以压上韵?”琴手不敢置信地问:“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居然也有人通晓韵律的伟力?”
他狂热地翻看小册子的每处角落,终于在最后一页的边缘找到了作者的名字:“雅克布·克林?”
“雅克布·格林?”琴手咀嚼着这个名字,又一拍大腿,重重地说:“这人值得一见!”
直到此刻,琴手才意识到酒桌上的气氛不太对劲。
“发生了什么?”琴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瞄了一圈同桌者们的脸色,恍然大悟:“又要打架了?”
不等同伴给他解释,琴手已经抢回鲁特琴,一脚踢开板凳,纵身一跃,跳上了桌子。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小马季雅目瞪口呆。
这一边,琴手欢呼不止:“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开始!”
另一边,齐格飞十分嫌弃地把琴手从桌子上拽了下来,同时尴尬地向其他人点头致歉,附到琴手耳畔,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什么?”琴手很是失望:“就为这个?”
他若无其事地捡回板凳,乖巧地重新坐好,然后伸手拍了拍桌子,问酒桌另一侧的木材商:“喂,就因为别人骑到你头上,你就不满意?总要有人骑到你头上的嘛?你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米哈尹尔大窘,不知该如何回答。
“噢!原来如此。”琴手歪头扫了一眼闷闷不乐的老杜萨克,又看向木材商:“不怕自己拥有的少,只怕别人拥有的比自己多——是因为原本一同被人骑在头上的人,取代了原本骑在你头上的人,你才不满意。”
此话一出,木材商已经不仅是窘迫,而是羞耻到想要钻进地缝里。同时,木材商又感到十分恼火——因为指责他的人,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琴手。
“凡人啊,你的名字是愚蠢。”琴手摇头晃脑地唱了一段,然后笑着对木材商说:“这位先生,我若是你,就会乖乖按照‘血狼’的命令行事,绝不有半点质疑。”
“别说大话,琴手。”米哈尹尔终于按捺不住,面露愠色,出声训斥对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只不过是个弹琴的,又懂什么?”
“时间,无情的女郎,你夺走人们的年岁,却不肯留下一丝智慧。”琴手撩拨琴弦,又唱了一段,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胖木材商,反问:“若是您自认比我懂得更多,那您不妨告诉我,您、您身旁的同乡以及这位老杜萨克,还有新垦地的其他自由人——你们为何被召集于此?”
“当然是为了开自由人大会。”米哈尹尔莫名其妙:“新垦地人都知道。”
“不、不、不。”琴手摇了摇手指,嘴角依旧挂着令木材商恼火的微笑:“我问的是,骑在你们头上的人,召开‘自由人大会’,目的何在?”
木材商答不上来,仍强撑着呛声:“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
“您终于说对了一次。”琴手自得地回答:“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前因后果。”
“少在这里吹牛!”木材商生气地一拍桌子。
一旁的金发佣兵皱起眉头,第三次把手搭在剑柄上。
琴手拍了拍金发佣兵的手臂,示意同伴少安母躁。
他站起身,吸足气,大喊了一声。
喊声穿云裂石、响遏行云,瞬间把所有杂音都盖了下去。
这一下,不仅仅是琴手所在的桌子,整间偏厅的酒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琴手一只脚踩着板凳,抱起鲁特琴,弹了一小段旋律,像是在为自己垫场。
在用一个勾弦结束演奏后,琴手四下环视,吟唱似的发问:“联盟的子民,你们可知道,联盟为什么是联盟?”
回过神来的酒客纷纷发出嘘声,搞不懂这个带着滑稽帽子的琴手想要说什么。
面对潮水般的喝倒彩声,琴手不仅不怯场,反而犀利还击:“虽然诸共和国风俗有别、民情各异,但是至少在愚昧无知这件事情上,你们惊人一致。”
嘘声更大了,中间还夹杂了几句难听的辱骂。
一个杯子从角落里飞了出来,卑鄙地砸向琴手的后脑勺。
就在酒杯即将命中目标的当口,被齐格飞在半空中接住。
金发佣兵将杯子倒扣在桌上,瞥了一眼对此浑然不知的好友,无奈地叹了口气。
“带你儿子快走。”金发佣兵善意提醒桌对面的中年老兵:“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
“不要!”小马季雅还想看热闹,怎么可能答应。他央求父亲:“听听,听听他要说什么。”
老马季雅没回答儿子,但也没有离开桌子。
“无知的人们呐,让我来讲与你们听。”
琴手抱起鲁特琴,一边弹奏,一边咏唱:
“半个世纪以前,皇帝理查·烈阳统治着大地,一条延续数百年的血统赋予他权力,那血统可以一直追朔到远古的神祇。
“然而,有两条毒蛇在皇帝脚下盘踞,一条毒蛇说:‘你的金冠是由我主赐予’,另一条毒蛇说:‘你的宝座来自人民的同意’。
“毒蛇咬向皇帝的躯体,理查勇敢与他们搏击,挂着圣徽的毒蛇被理查踩在脚底,另一条毒蛇却咬中理查的手臂。
“果敢的理查为了不被毒毙,壮士断腕斩下手臂,连同其上的毒蛇,一同丢进两座山里。”
“这!”琴手拨出一个重音,干脆地结束了吟唱:“就是联盟的来历!”
唱罢,趁着酒客们还没完全听懂,他迅速地蹲下来,钻到桌子下面,从其他人的视野中消失。
“喂喂。”琴手从桌子另一侧爬了出来,抱着桌腿,问呆若木鸡的沃涅郡三人:“你们听懂了吗?”
“听懂什么?”小马季雅脱口而出。
“嗨,看来你们是无缘缪斯垂爱了。”琴手又露出那种怜悯的表情,语速飞快地解释:“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讲,就是你们南方联盟的立国之本,来自于五十年前的复兴派,推崇的都是上古共和国那套玩意。所以你们才是……”
“等等”小马季雅茫然摇了摇头:“您说的,我理解不了。”
“你知道什么是复兴派吗?”琴手问。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是上古共和国吗?”琴手又问。
“不知道。”
“那你明白什么是‘立国之本’吗?”
小马季雅把头摇得像铃铛一样。
琴手眼神中终于流露出煎熬,他呻吟着:“就是地基!基础!支柱!什么国家、政府、议会……全都盖在它上面。没有它,其他东西都会‘哗啦啦’地垮掉。”
小马季雅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这个‘立国之本’,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琴手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郑重地说:“一切权力来自人民!”
旋即,他又讥讽地说:“不过看样子,这句话最后还是被扭曲成‘一切权力来自公民’。”
“‘公民’?”小马季雅越听越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人民’?”
“他是公民。”琴手指着老马季雅,又指着木材商:“他也是公民。”
“您是说的公民,指的是‘自由人’?”小马季雅试探地问。
“公民、骑士、有产者、自由人……不过是一种东西的不同叫法。拥有政治权力的人,就是‘公民’。”琴手耸了耸肩:“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骑在你们头上的人’,要把全新垦地的自由人都召集起来了吗?”
小马季雅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父亲,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木材商,干脆自暴自弃地说:“请您就把我当成最愚蠢的人,再为我解释一遍。”
“承认无知,是获取知识的第一步。”琴手欣慰地笑了起来:“其实道理很简单,虽然新垦地现在是一群军人掌权,但不管‘共和’了几次,立国之本仍旧是原来那个没换。把新垦地的全体公民召集起来,还能为什么?自然是要你们来给新共和国‘盖戳’!”
沃涅郡的三人哑口无言。
片刻后,米哈尹尔首先开口说话。这一次,他的口吻变得尊敬许多,他担忧地问:“若是我们‘盖了戳’,将来……将来他们垮台了,诸王堡的官厅会不会清算我们?”
“当然会清算你们。”琴手满不在乎地说:“不抓几个倒霉蛋抄家、绞死、挂在路边示众,怎么树立新统治者的权威?”
木材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过除了几个特别倒霉的人之外,剩下的人出点血就不会有大事。”琴手一摊手:“毕竟,要是下一位统治者把你们统统宰了,谁来给他交税、谁来负责他的摊派、又有谁来维护他的统治呢?”
木材商还是有些犹豫,他拨弄着手指,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动歪心思。”琴手坏笑着提醒木材商:“依我看,比起日后被清算,怎么过了眼前这一关才是最要紧的事。不妨想想,如果有人不去盖戳,会有什么下场?”
木材商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对呀,你看,你也知道自己的胳膊拧不过人家的大腿。”琴手抚掌大笑:“为什么还不愿老老实实服软?”
“可是,我听说……”木材商吞吞吐吐:“血狼不是好人……”
听见这话,琴手笑意更浓,他站起身,搂住木材商的脖子,真诚地问:“亲爱的米哈尹尔先生,‘血狼’不是好人,难道你就是好人吗?”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木材商错愕不已。
“你难道没有撒过谎?你难道没有背过誓?你难道没有做过有愧良心的行为?如果你今天死在这,站在天堂的大门前,你当真以为你能通过守门人的诘问?”琴手停顿了一下,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如果天堂真的存在的话。”
木材商被问得满头大汗,无法回答。
“那么,亲爱的米哈尹尔先生。”琴手扳动木材商的脑袋,强迫后者抬起头,跟着自己看向四周,他指着酒桌旁的马季雅父子、金发剑士、老杜萨克:“你觉得他们呢?他们是好人吗?
“谁敢说,这对父子,没动过占你便宜的心思?
“谁敢说,这个金发佩剑的家伙,没动过抢你财物的心思?
“又有谁敢说,这个老杜萨克——皇帝的鞭子,没动过干脆宰了你的心思?”
琴手指着酒馆里吵闹、粗俗的酒客们,贴着木材商的耳朵,深入后者灵魂地问:“你觉得这里——真的有好人吗?
“放大一些,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人吗?”
木材商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指望了,米哈尹尔先生。”琴手拍了拍木材商的胖脸,怜悯地说:“我们都不是好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好人。如果真的有地狱,我们已经生活在其中。
“你要担心的不是‘血狼’,而是这些生活在你身边的坏人。
“阻止他们闯入你家、强奸你妻子女儿、享用你的面包美酒、睡在你的大床上的,恰恰是‘血狼’所提供的东西——秩序。
“你觉得‘血狼’不是好人所以不想支持他,只能说明你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邪恶。
“而挡在你与‘真正的邪恶’之间的,只有‘血狼’的保护。”
“至于血狼是不是好人。”琴手耸了耸肩:“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为你提供保护不就得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琴手的笑容已经带上三分邪恶:“更何况,你难道真的认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可以是一个‘好人’吗?”
木材商汗流浃背、浑身战栗,最终低下了头。
“哎。”琴手亲切地拍了拍木材商的肩膀:“这就对啦,想通就好。”
一旁,从头沉默到尾、但也从头听到尾的老马季雅站起身,郑重地问:“还不知,阁下的大名。”
“马基雅维利。”琴手摘下帽子,自豪地伸出手:“可以叫我‘马维’。”
“幸会,马维先生。”老马季雅握住了马维的手。
马维受宠若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礼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老马季雅握了手,然后回到同伴那一侧,把大号酒杯里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杯子。
“行啦。”马维惬意地打了个饱嗝:“今天的酒喝完啦,今天的牛也吹完啦……”
听到这话,一旁的金发佣兵叹了口气,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也的打扫干净,然后走到已经醉醺醺的老杜萨克身旁,把后者搀扶了起来。
“……该用一场盛大的酒馆斗殴结束今天的表演了!”马维兴高采烈地宣布,他羊装伤感:“哎,原本今天不想这样的,可是——谁让店老板想赖掉我的演出费?”
话音刚落,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马维已经拎着酒杯跳上桌子。
他吸足一口气,发出一声能震碎窗户的大吼:“弟兄们!外郡的乡巴老打咱们枫石城人啦!”
吼罢,马维将手里的杯子用力砸向刚刚飞来酒杯的偏厅角落。
一声惨叫和怒骂从角落传回。
一场浩大的酒馆斗殴随即被引爆。
酒桌被掀翻,板凳被抡飞,这边挥来一个拳头,那边踢来一只大脚。
你打了我、我打了你、谁打了我、我又打了谁?
没人知道。
已经醉醺醺的酒客如同成捆的干草,一粒余尽落进去,立刻便令酒馆被大火吞没。
老板娘从另一侧偏厅跑过来,见到眼前的混乱场面,急得大声尖叫,可是除了尖叫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聪明的后厨伙计已经堵住了通往大厅的门,第一时间保证“战火”不会波及自身。
马维大笑着用鲁特琴打倒了一个朝他扑过来的醉汉,意犹未尽地扑向另一个刚才喝倒彩最大声的人。
齐格飞则保护着老杜萨克,一面搀扶后者,一面朝门外走去。
……
吉拉德醒来时,已经是在家里的床上。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妻子在自己面前。
“你醒了。”爱伦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吉拉德有点茫然,他撑着身体想坐起,后背却传来一阵酸胀:“就是后背有一点……”
“儿子都已经结了婚,怎么你还像年轻时一样胡闹?”爱伦虽然说着责备的话,嘴角却带着笑意:“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说罢,爱伦走出了卧室。
吉拉德不知道妻子在说什么,直到他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时老米切尔先生才想起来,他前一秒还在酒馆!
爱伦端着水杯回到房间。
“我……我……”吉拉德一拍脑门,急忙问妻子:“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两个年轻人把你送回来的……”
“一个金发,一个戴帽子。”吉拉德打断了妻子的话:“对不对?”
爱伦点点头,她放下水杯,坐到丈夫身旁,耐心地问:“怎么了?”
吉拉德稳住心神,问妻子:“那两个年轻人在哪?”
“把你送到门岗,他们就离开了。”爱伦不解地反问:“怎么了?”
吉拉德发出一声遗憾的长叹,疲倦地倒在床上。
……
与此同时,温特斯·蒙塔涅的住所也是灯火通明。
因为有一位至关重要的客人来访。
不,不是客人。
是远比那种身份更亲密的关系。
同学、战友、至交、同志……
“你可终于来了。”温特斯满心欢喜:“你来了,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是啊。”巴德温暖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