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靡竹, 算是素儿的小姨。”才上车, 那女子便自我介绍。嗓音柔和温润,听来教人不觉心安。轻拢额发,那不经意的妩媚也确与苏素有几分相像, “明晚族内便要举行祭祀大典了,她临走答应我提前日一回来。”细细打量晴明一番, 柳眉微蹙,她叹道:“怪了, 她竟没和你在一起...”凤眼轻瞟, 意喻暧昧。
我不悦,忙摇头,插口:“为什么一定要与晴明在一起?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不需要她报恩。”
靡竹的目光淡淡扫过我, 轻笑, 垂首低喃:“这样啊...可惜呢...”
晴明只勾了勾嘴角,随即沉声道:“苏素离开已约有三四天。照这样算, 应该早就回去了...”
“可信太之林中并无她的气息, 葛叶更是派人到林中四处寻过,并无踪影。”靡竹摇头,目光渺远得有些凝重,显然甚是忧心。
晴明不语,若有所思。少顷, 忽抬头问猫又:“沙罗又是怎么回事?”
打一上车,此猫儿就一直盯着我,神情复杂, 惊诧中带了失落,唇角微扬,似喜还忧。
听得晴明发问,方回神,灿金色的眸子里溢满担忧,长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怎么的,看样子被什么咬了,昏迷中。伤口流血不止,我出来前已经倒出两盆血水了...”
我一惊,根本无法想象那一贯活泼的小丫头如今是何模样。
实在闹不懂——只一夕,怎么就无端端出了这么些事?忠行老爹急急叫晴明过去,但愿他真能帮上些忙。
心越急,越觉路途漫长。
忐忑中,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匆匆跃下,步伐快了些,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幸而被靡竹扶住。
对其感激一笑,我正要道谢,却见她甚是震惊的瞪着我,那不可思议的神情,让我一时怀疑自己面上长了蘑菇...
正纳闷,晴明已将我拉过,对其颔首道:“很遗憾,苏素姑娘之事,在下帮不上忙。匆忙间把您带到了这里,着实抱歉。但恩师家中正有事,实属无奈,还望见谅。”言罢,转身欲入府内。
不想,靡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较之刚才看我时愈加惊诧,着了魔一般,似在嗅着什么,频频吸气。眉头紧皱,一把拉住他,摇头:“我在此处嗅到了故人的气息,可否容我一同入内?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与猫又对视一番,晴明略思索片刻,终应允。
快步进了院,惊见贺茂府内已是一片混乱。四下尽是落叶,仿佛刚刮过飓风,园中的石质桌椅竟都倒在地上...
猫又惊呆,亦不解,一脸困惑的带我们向沙罗的卧室而去。
未进屋,浓郁的血腥味便飘了过来,我当下心凉一半——这孩子定是已流不少血了。
急急入内,忠行面色惨白,正坐在床前,胖胖的身体微颤,看去竟仿佛随时要瘫倒。随晴明一同走进了些,我窥见沙罗那毫无血色的脸,往日娇艳的唇瓣,如今已无半点颜色。娇小的身躯更显单薄。小手搭在一个铜盆上,腕部似被什么咬过,血肉模糊,鲜血自其上汩汩涌出,滴落盆中...
“来了啊...”看见晴明,忠行淡淡道,有气无力的感觉,仿佛垂垂老矣。
保宪立在他身畔,双拳紧握,紧咬下唇,上前将我俩拉至门外,轻声道:“来人盗走了返魂香。叫你来,本是想借你的力量辅助你家的太阴,暂时凝住沙罗的时间,以止血。可猫又前脚出门,院内无端起了强风,过后此信就出现在门口,内说沙罗已中毒,即便止了血也无济于事,若想医好,就速差人将七情结送至信太森林的灵狐洞...”随后递过一封信函,俊眉紧锁,回首,颇心疼的望着忠行和沙罗:“父亲的决定,你想必猜得到。他不肯让我去...”
“他是想...亲自前往罢?那地方是九尾一族遗留的圣地。不要提人类了,除了鬼族,连狐妖都不宜入内。”晴明边道,随手将信展开...
红字,其上有淡淡花香——与道满收到的一样!我忍不住“啊!”了一声,不过,惊呼的却不止我一个,还有靡竹。
保宪的目光当即转向她,讶然:“狐妖?”瞅瞅晴明,问道:“这是...”
不及晴明答话,靡竹猛然回身,冲入屋内,一把推开忠行,俯身查看沙罗的伤,我忙上前欲拉她,却见她念念有词的扬手,将食指置于唇边,随后咬下,指尖即刻渗出血滴,在其腕间一拂,将血涂在沙罗腕部的伤口之上...
奇迹般的,原本翻开的皮肉瞬时愈合,只片刻,竟丝毫看不出痕迹。
“你...”忠行盯着她,目光里虽混杂着惊诧和怀疑,但更多的还是欣喜及感激。
天无绝人之路,大概就是如此罢?见沙罗转危为安,我踏实不少,暗自庆幸。
可惜,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我们所能设想,我们的想象总是趋向于完美,而现实永远留有破损。
比如,现在——
靡竹淡然起身,向他柔柔浅笑:“伤了这位小姐的,是只九尾灵狐...喂,别臆断,决不是苏素。”水眸轻掠过保宪若有所悟的脸,她轻喝,语气极随意,但不经意的微讽却让对方登时红了脸。
“九尾狐的牙齿有奇毒,被咬后流血不止,即便能止住,体内的毒依旧存在,七日内肌理腐烂,惨不忍睹。”柔润的娓娓而述,她语速轻缓,话意却听来令人心寒,“血已止住,毒我却暂不能帮她解。”转头看看我,笑靥如花:“除非...你肯先帮我个忙...”
愣愣的听着她的要求,我一时茫然无措...还能如何呢?关系到小沙罗的命呐!
晴明脸色阴郁,将我拉到身旁,斜睨她。
靡竹却不以为意,自顾自的道:“我要你前去灵狐洞,找到洞深处的一个祭坛,坛上有个与此物形状相同的凹痕,务必将这个嵌入其中。”
说完,硬塞给我一块玉牌,形状类似火焰,其上刻有繁复的图腾。而后昂首,傲然迎视保宪那明显透出防备的目光,冷哼:“此毒,只有九尾一族的人方知解法,苏素如今下落不明,想救她,除了与我合作,你们别无他法。”
“你究竟是谁?”忠行忍无可忍,厉声询问。
咯咯娇笑,她依旧不徐不疾:“小女靡竹,也曾是九尾灵狐。”
曾是?我不解。
晴明却似了然,眯起眼,悠然道:“据闻,九尾一族能避开雷劫,全仗族中的祭司,祭司会舍弃成神的机会,放弃九尾,成为普通狐妖,来换取医治百病、读知人心和预知天机等能力。姑娘莫不是...”
不待晴明说完,她便点头,微笑:“不错,我正是九尾一族的祭司。”随即扭头,望着我:“你刚刚也听说了,灵狐洞除鬼族和九尾族外,其余人都无法入内。人类因体质的问题,入其中,每半个时辰陨寿十载。狐妖与九尾狐族虽是同宗,但终归地位低了一层,狐族的等级制度分明,若擅入,便是大逆,定然魂飞魄散。唯有将这玉牌嵌入祭坛,他人方可平安入内。我舍弃九尾,虽名义上仍算是族中成员,但实际已成狐妖,自然也受此制度的限制,但因故又非进去一趟不可...不然,单看在葛叶与晴明大人的关系上,我也断不会以那小姑娘的性命作为筹码。”顿了顿,想是见我紧张,竟笑意渐浓,似在安抚:“放心,我是权衡再三才提此条件的。纵然洞内对外族来说很是凶险。但值得庆幸,你这样的式神刚好例外,只需担心内里的机关而已...”
还...还有机关...
我勉强牵牵嘴角,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庆幸...|||
“既然式神可以,那我来替她!”猫又陡然出声,语意坚决。
靡竹姑娘笑笑,摇头:“洞内有种声波,专乱式神的心魂,心魂一乱,灵力便会折损,越是灵力高,折损愈多。但她不同,下车时我无意间读入了她的心魄,小丫头虽灵力单薄,但其魂魄很是奇特...不似式神...却更像是人...因而心神不会受干扰。最主要的是...我们九尾族只有女性,因而唯有女子方可靠近那祭坛,你去了也是枉然。”
别有深意的凝视我的眼,她长嘘一口气,一扬手,不再多言,干脆的道:“去,或不去,你随意。那小姐的命我救或不救也随意。你们当然也可以带着七情结前去,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人想要的绝不是单单一条七情结...一旦你们备齐了她需要的一切——就别再指望平安京里能够有一丝太平!”
这么严重?
看看依旧昏迷的沙罗,再瞅瞅锁眉纠结的保宪和忠行,我叹息,耸耸肩膀,点头应下:“我去。”
身畔,晴明的身子明显一僵,片刻后,蓦的拉住我的手:“我与你一道!”声音极轻,却无比坚定,不容置疑。
靡竹错愕,定定看看我俩,良久,轻叹:“大人与葛叶倒不愧是母子...真真是感情用事。你体质特殊,只怕入洞风险更大。劝君三思。”
晴明扬眉,满不在乎的浅笑,一派悠然:“我自有法子,不劳挂心。”
这家伙的固执平日里是看不出的,但一旦决定了某事,不管怎样都会坚持到底,劝阻必然无用,我深知。因而不语,只是紧握他的手,仰头,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