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威胁人的手段一向很多,遑论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原始人。
冰冷的匕首宛如毒蛇舔舐着脖颈,连带着春都一起腿肚子打颤,姬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姐姐,我没说谎,我们部落的人好多都被洪水淹死了,黄帝部落的族长是我父亲的朋友,我是来投奔他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呜呜呜姐姐,整个大荒都喜欢你啊,而且你在借粮的时候也说过啊!”
“真的?”
“真的!”
余烬犹疑未定,但看着对方一脸良家少男受了委屈的样子,又觉得无语,半晌,收回匕首,没好气道:“下来自己走。”
春简直要跪下来谢她。
赤水名副其实,是一条崩腾着裹满了泥浆的水,水色暗黄乃至赤色,乃名。
如果这里不是南方,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小世界,余烬几乎要以为这就是她曾经成长的那个小世界的黄河。
不过每年发洪水淹没良田村庄这件事,倒是一致。
姬的部落原本在高地上,可以避免水患,但今年的洪水格外的大,连从前能幸免于难的有熊部落都被淹了。
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一个姬跑去投奔黄帝部落。
余烬见少年讲的含糊不清,就知道他有所隐瞒,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他说的不错,洪水已经退去了,露出昔日的光景来。
有熊部落临水而居,不像青蟾部落挖几个土坑便是家,他们已经能用木头修建屋子了,虽然简陋。
余烬心沉了沉,再次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有多故步自封。
她一心想让金河部落过得更好,以为这个世界都还是茹毛饮血,过着野兽一般的日子。
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人修建起房屋,她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举世罕见,不过是孤陋寡闻的产物。
眸光微敛,她看到春和织女也同样震惊,便不动声色道:“你们住的屋子很奇怪啊。”
姬看着昔日的家园,目光有些哀伤,兴致不高的答道:“我们临水而居,老天爷选的环境,不做这些怎么活下去?”
余烬一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姬点了点头,打起些许精神:“走吧,我们去看看还有那些能用的东西。”
余烬跟他一起走过去,其实不抱希望,洪水过处,哪还会有什么东西留下?她来,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花那些话,让她惴惴不安,想确认这少年说的是不是真的。
事实证明少年没有说谎,起码真的有这么一条河,这么一个部落,和他们相距好几座巍峨大山,他们从不知道。
而且这里的文明,比他们还要发达些许。
余烬边走边观察附近,木屋简陋而不坚固,里面的东西都被冲毁了,只有几根靠着山体的木头支撑着原来的形状。
地面上洪水冲刷过的地方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陶碗,木箭。
至于能吃的,那是真的影子都没看到。
找了一圈下来,姬沮丧不已,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颓唐道:“对不起,什么也没有。”
余烬唔了一声:“没事,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那那些生病的人怎么办啊?”
“看不出来啊,你还真的心怀苍生。”
余烬戏谑了一句,没正面回答,事实上她的担忧岂会比姬少?
但眼前的一幕恰恰告诉她,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苦难。谁又能帮谁?
姬拍拍屁股站起来,耷拉着脑袋。郁郁寡欢道:“我去河边看看。”
余烬笑着点头,余光突然撇到他裤子上沾着的东西,瞳孔一缩:“站住!”
“怎,怎么了?”
姬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站住,还以为身上挂了只毒虫什么的,都要哭出来了。
余烬走过去,捡下那粒裹在泥里的黄色草籽,声音都在颤抖:“这,这是哪来的?”
“这不就是水草草籽吗,上游多的是,你怎么啦?看着要哭了一样?”
余烬捂住眼睛,仰头,没忍住笑了。
听说情绪激动的时候,眼泪会控制不住,果然。
“喂,你到底怎么了?”
春和织女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余烬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狠狠地揉了一把姬的脑袋,真诚道:“你真是个小天使。”
姬:“??”
“这草籽,叫水稻,是可以吃的,你们部落的人没吃过么?”
姬撇了嘴一脸嫌弃:“你不是担心食物担心的都疯了吧?水草草籽怎么能吃呢,隔壁部落的二狗子去年吃完这个都噎死了!”
余烬但笑不语,剥开水稻的皮,露出里面莹白的米粒,塞进姬嘴里:“尝尝。”
姬虽然一脸抗拒,但还是被迫嚼了嚼,中肯的评价道:“没味道,干巴巴的,不好吃。”
“行了小伙子,告诉我哪有这些草籽吧,我向你保证,我们能救下那些人了。”
顺着泥泞的赤水河向上走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洪水泛滥,河边到处都坑坑洼洼的,赤水的含沙量更是高的吓人,走了不一会儿,每个人都一身泥巴。
上神大人很是后悔今天穿了一身白出来,她现在活像是在泥坑里滚过似得。
艰难的走了十几分钟,姬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往下指:“喏,就是这里了。”
余烬蜷了几次手指,有些紧张,她想,能写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诗句的人,真是个绝世的天才。
绝望之后而来的惊喜,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也足以令人心神动摇。
小土坡下,水还没有彻底散去,但是,大片大片的水稻伏在地里,因为无人收割过,金灿灿的颜色似与赤水相得益彰。
余烬勾了勾唇,伸展筋骨,回头满脸期许的看着春:“春,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雄性,你表现的机会到了。”
春微微一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