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晋位了?晋了个答应, 这可能是尚家历代姑奶奶中位分最低了吧!
无论何,很合乎现在尚家境况。官场上祸事虽没有殃及后宅,尚家败落了是不争事实。能晋个答应, 总比在尚仪局干杂务好,答应能升常在, 常在能升贵人。颐行给自己制定了个计划, 争取两年进一次位分, 算了算,从答应到皇贵妃相隔六级,也就是需要耗费十二年光景。果一切顺利, 当上皇贵妃那年, 她应该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好遥远啊,愿哥哥命够,能活到她有出息那一天。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万一遇上么高兴大事儿, 皇上下令后宫嫔妃各晋一等呢。再不济她多展示两回自己拿手好戏,这回扑蝴蝶,下回拉二胡, 只要皇上喜欢,就算学跳大神也可以。没准儿自己是员福将, 就这么跌跌撞撞, 少花一半时间,就爬上了高位也说不定。
流苏还在地上跪着呢, 颐行发过了一回懵,忙上去搀她起,“姑姑别行这样大礼, 我受不起。”
流苏说要,“头前老皇爷跟前监总管无礼,冲撞过后宫位分略低主儿,老皇爷因此大发雷霆,狠狠责罚了那位总管。后宫就有定规,品级再高监女官,见了官女子以上宫眷也跪拜。小主儿今天晋了位,往后就是主子了,既是主子,怎么经不起奴们叩拜呢。”
当所谓叩拜,也只是大时候所行大礼,平时还是以蹲安为主。不过这尚家老姑奶奶晋位,是皇上亲自下口谕,这样殊荣和一般选秀随意记名不一样,头份量沉甸甸,连贵妃娘娘都不敢不视。
颐行受了提拔,自有点不好意思,手足无措着说:“我这会子该怎么办呢,是该上永和宫去,给贵妃娘娘磕头谢恩吧?”
流苏颔首说:“原该是这样,今贵妃娘娘摄六宫事,连晋位令儿都是永和宫发,小主贵妃娘娘谢恩,这是小主礼数。”说罢又一道,“小主晋位,不知道接下该怎么料理,奴斗胆,小主谏一回言。小主上永和宫谢完了恩,就该往储秀宫拜见懋嫔娘娘。懋嫔娘娘是储秀宫主位,下头随居着珣贵人和永常在二位小主。您一一见过了礼,请懋嫔娘娘分派屋子,回头内务府送小主常用度过去,小主自便就是了。”
提起永常在这个名字,颐行是记,不就是万寿宴上撸猫闯祸那位吗。自己和她,也说不上结没结梁子,今被安排同住储秀宫,将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人家和她不对付,子岂不是不好糊弄?
而换宫是不可能,答应只比宫女略微高一点儿罢了,要论面,恐怕还不及各宫管事大宫女呢。颐行只好诺诺答应,说:“我回头就按着姑姑示下去办……”
流苏忙道:“示下万不敢当,小主往后千万别这么说,没折了奴阳寿。还有一桩,按着各级宫眷定例,尚仪局当派两名宫女为答应使唤,小主要是有合适人选,和吴尚仪说了,请吴尚仪定夺就是。”
该说话,流苏都已经说完了,跑这种差事是最没油水,宫女都穷底儿掉,也不指望这位新晋颐答应能赏她金银瓜子儿了。
流苏又行一礼,却行退出了明间,带着随行小宫女回永和宫复命去了。
这时候左右探头探脑众人敢窃窃议论起,对于颐行晋位,很多人表示意外,一部分人觉是早晚事儿,当更有一部分人流露出不屑却眼红情绪,认为犯官家眷凭么登梯上高,要照着境遇,谁冒头都不该是她对。
一直在旁等候吴尚仪,这会儿终于上颐行行礼了,她带着几个掌事姑姑叩拜下去,说:“给小主道贺,小主大喜。”
颐行早前和她是不大对付,自从中间有了含珍,和吴尚仪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颐行上前虚扶了一把,“尚仪不必多礼,快请起吧。我不过晋了个小小答应,不敢受您这样大礼。”
“该当,您今是主,奴等是奴,尊卑有别,不敢逾矩。”吴尚仪一头说着,一头转身环顾这些看热闹小宫女们,对颐行道,“按着定规,合该挑两个宫女伺候小主,小主瞧瞧,有没有合心意,带着一块儿上储秀宫去。”
结果这些人头,似乎没有一人愿意跟随位分低微答应,颐行目光转到哪,她们便像被吹低了头草一样,避让到哪。
看了一圈,竟是一个自告奋勇都没有,大概人人知道,答应是断乎难以再升一等,很多答应一辈子连皇帝面都没见过,更别提母凭子贵,往嫔妃位上攀登了。
颐行有点尴尬,果自己混很失败,连招兵买马资格都没有。正在这时,听见风声银朱从外面赶回,进门就说:“姑爸,我愿意伺候您。您要是不嫌我笨,就把我带上吧。”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听见银朱大庭广众管她叫姑爸,也有人私下取,这倒好,原早就自备了奴。
可就算有自己人充数,不还缺一个嘛,谁给点了名算谁倒霉,反正不会有人毛遂自荐。
权衡利弊这种事儿,谁不会考量呢,留在尚仪局,将还有进六宫伺候高位嫔妃机会,最不济熬上三年熬出头,也是带班姑姑了。
不像跟了答应,主子位分低,身边宫女都没个人样儿,上哪儿都低人一头,挨人话。
颐行没辙,心说就算了吧,有银朱和她做伴,其实也尽够了。
这头正想和吴尚仪开口,门外含珍迈了进,着说:“这么大好事儿,主子都亲自挑人了,怎么没一个愿意?你们再想想,当真不乐意?”眼睛扫视了一遍,果个个退让,她嗯了一声,“既这么,我就不客气了。小主挑我吧,我愿意跟着您,陪您上储秀宫,往后伺候您。”
此话一出,不光明间内外宫女,连吴尚仪都惊呆了。
要论含珍人品资历,将必定接吴尚仪班儿,成为下一任尚仪。众人不明,为么那么大好前程唾手可,却自己和自己找不痛快,偏要给一个小小答应做跟班儿。
吴尚仪这时候也顾不了,忙冲她使眼色,一面道:“你进宫年月了,跟过去只怕让人说闲话。”
“谁也不能说闲话。”含珍气定神闲道,“先帝爷上谕说了,嫔以下不可挑官员世家之女为使令女子。我进宫年月虽,却是出身包衣,给小主做宫女,没么不合适。”
众人哗,颐行当也不能坑了含珍,忙道:“你一心着我,我心明,可这件事关乎你前程……”
“跟着主儿就没有前程?”含珍一道,“我瞧前程大着呢,今儿不识抬举,将会悔断肠子。”
就是这份无条件信任,哪怕后真不能有大出息,为了彼此之间情分,也是一条道走到黑。
颐行真感激含珍,在这样关头给足了她面子,不至于让她刚晋位就下不台。事后她也劝含珍:“人前这么一解围就罢了,回头还是我和银朱上储秀宫去,你仍旧留在尚仪局。好容易熬了这么些年,千万别为我坏了道行。”
含珍垂手收拾东西,听了她话回头望了眼,“你们攀高枝儿去了,打算把我撇下,这么办事可不厚道。我跟着主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将主儿成了大气候,我不比窝在尚仪局风光?”说罢转过身,唏嘘道,“我这么做,是为了还您过命交情,要是没有您在安乐堂照应我,我这会子早过了望乡台了,还有命站在这?再者,谋划在皇上跟前露脸事儿有我,将主儿再有个么计划,我也能给出出主意。说真,您刚晋位,位分也不高,后头路只怕愈发难走。我在宫这许多年,多少各处也认几个人,万一有用上地方,我走走人情,总比到处请安求人强。”
颐行还是犹豫,“留下你,对我是有百利无一害,可……”
“这就对了,甭想别,就想着接下怎么和那些主儿打交道,就成了。”
既此,盛情难却,颐行便也安了,握着含珍和银朱手道:“你们放心,我一定给你们挣脸,混出个人样,给她们瞧瞧!”
只是就这么成了小主,心又有些怅,就像自己张罗张罗,把自己给嫁出去了,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甚至家额涅连个消息都不着,因为这位分实在是低了,可能连个报喜人都不会派出去吧!
***
与此同时,慈宁宫炸了庙。
皇上晋封尚家老姑奶奶为答应事儿,一瞬传遍了东西六宫。各宫主儿坐不住了,纷纷上后跟前念秧儿,说不知万岁爷是怎么考虑,竟抬举了尚家人。
“废后就在前头,这会儿不应当避讳些好吗,这多时候,就晋那个老姑奶奶做了答应,位分虽不高,要紧是个态度,叫朝中官员们知道了么想头儿?就算自己犯了事,也不耽误家中姊妹闺女前程,将有样学样,岂不乱了朝纲了!”
后听了,脸上也不是颜色,“皇帝这事儿办确实莽撞,先头不是没么预兆吗,这究竟是么时候牵上线呀?”
这个问题却不大好回答了,皇帝早就托付裕贵妃照应老姑奶奶,这消息虽是六宫人尽皆知秘密,却也是人人装不知道,好为难老姑奶奶,有意给贵妃难堪。
贵妃呢,心巨大失落没处可说,老姑奶奶晋位,不知怎么,给她带一种巨大压迫感。
宫这两年,一直是她在主持,好容易渐渐摆脱了前皇后阴影,在她盘算着皇上晋封她为皇贵妃,甚至皇后时候,那个老姑奶奶横空出世,蹦到了众人面前。
又是尚家人,尚家霸揽了几朝后位,说起尚家人就给人一种感觉,继后人选又填上了。其实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可心有这种忌惮,却也是人之常情。
而她是贤良贵妃,一小心翼翼不肯行差踏错,在后跟前也好,皇上跟前也好,永远是不妒且大度一号人物。所以即便她比众妃嫔更感觉到威胁,也不能像她们似,满嘴酸话。
贵妃道:“万岁爷一早就记着颐答应呢,前阵子还上我宫说起,说毕竟尚家历朝出了那么些皇后,过慢待了,叫人说起人走茶凉,不好听。奴以为,这回万岁爷就算晋了颐答应位分,也是瞧着老辈儿情分,和旁不相干。大伙儿先别急,不过一个小小答应,又能掀起么浪呢。”
和妃不服贵妃,这阵子恭妃和怡妃又因上回江喇嘛事儿给禁了足,今只有她一个妃位上,能和贵妃叫板。
“这不是掀不掀起浪事儿,前朝和后宫几时都沾着边,我就是不说,大家心也明。家阿玛兄弟立了功,咱们在后宫跟着脸,受晋封,赏赐,这是万岁爷抬爱。今这颐答应是怎么回事?尚福海还在乌苏江看船工呢,她倒好,给提拔成了答应。这会子能瞧老辈儿面子,将呢?是不是还要酌情晋封?不是我说,贵妃娘娘既摄六宫事,就该劝谏着皇上点儿,总不好皇上说么,您都点头称是,这么下去,可是不大妙。”
和妃说话没轻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贵妃听她这么呲打,心很不称意,便转过头,似非看着和妃道:“妹妹喜爱仗执言,那下回万岁爷再有晋封颐答应决定时,我立刻派人过去知会你。”见和妃脸上悻悻,她傲慢地调开了视线,有些无奈地对后道,“奴只是代为掌管六宫事宜,万岁爷做决定,哪能由奴说了算。不过话虽此,奴并不觉主子晋封颐答应,做有么出格之处。老佛爷想,尚家早年入宫姑奶奶头,就算最次一等也是嫔位往上,几时分派过答应位分?主子爷这么做,焉知没有警醒前朝,一人犯事,满门遭殃意思?唉,主子爷还是心软,虽对福海所作所为恨之入骨,终究念在尚家祖辈联姻份儿上。主子爷以仁治天下,这不就是彰显主子宽厚佐证么?”
裕贵妃这样,营造出个善解人意假象,善于笼络主子心。在座妃嫔个个对她嗤之以鼻,无奈后还是愿意听她。
后沉思了半晌,敲着膝头说:“我听了你话,再细思忖,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尚家衔恩,自大英开国起就频出皇后,要是往细了说,哪一辈帝王身上没有尚家血脉呢。你们主子念旧,办事也有他考量,横竖那尚家丫头只是个答应位分,宠幸不宠幸尚且两说呢,就这样吧。”
后一刹火,这件事就没么说头了,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时候,愉嫔道:“奴瞧着,那颐答应只怕不是等闲之辈。老佛爷想,还没晋位时候,就已经让恭妃和怡妃两位娘娘禁了足,那将……”
将简直要人人自危了!
大伙儿都瞧后,怡妃是后娘家人,难道后一点儿都不上心么?
果后脸色阴郁下,那发了腮脸颊保养虽好,也有往下耷拉趋势。
众人一时有些心慌,见后不称意,也没人敢再说话了。等了好一会儿,听后道:“今儿不过给了个答应位分,你们就蛇蛇蝎蝎临大敌,要是一气儿晋封了贵人,晋封了嫔,你们又怎么样?”一面说,一面扫了众人一眼,“心胸且开阔些,在这后宫头活着,拈酸吃醋哪能远!皇上是大家,皇上跟前争宠各凭本事,未见他不宠别人就宠你,打压下去一个答应,就能留住爷们儿心了?”
这话是宫中多年,看透了活着本质后训,果真深达肌理,把她们心顽疾诊断了个明明。
于是众人都消停了,知道抗争也没用,既放了恩典,皇上是无论何不会收回。
慈宁宫这场硝烟,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散了,翠缥搀着裕贵妃往回走,裕贵妃望着潇潇蓝天,哼道:“她们也怕万岁爷,哪个不是在主子跟前装温婉可人,哪个又敢直上御前叫板?不过背后在老佛爷跟前使劲儿,我瞧着她们,真是好。”
翠缥说是,“所以主儿大可不必和她们一般见识,今管理六宫权柄在主儿手上,只要她们不犯事,百样俱好,可要是不消停,饶是怡妃那样在后跟前脸,还不是说罚就罚了。”
贵妃听了,淡了,皇上和后这点上确实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倒是从没有在那些嫔妃们面前驳过她面子。
只是这尚家老姑奶奶……总让她觉有些不安心。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想和翠缥商议,又觉无从谈起,拿刚自己对后说那些话安慰自己,却发现其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也难怪和妃那些人反驳。
唉,难办……贵妃叹了口气,提袍迈过广生左门。进夹道,就见德阳门前站着三个人,遥遥冲她蹲安。
贵妃脸上立刻堆起了,大老远便伸出手,温声道:“快起,你正好,本宫还没给你道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