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看到这里，您大概难免纳闷——这歌后大赛最后的冠军、歌后的桂冠，到底落在了谁的头上？齐姐儿到底如愿了没有？

有。

不过最后帮助齐姐儿折桂的人，可并不是那个既好色又惧内的刘老板，而是另有其人。

离赛事结束还有七天的早上，齐姐儿被梅花社的乔社长派人请到了社里。几日失眠，齐姐儿头痛脸肿，特意用白色丝巾包住了头脸，又架上一副墨镜。进了办公室，她刚摘下眼镜，乔社长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将什么东西递到她的手里：“齐小姐！你快看！”

齐姐儿低头一看，是两页曲谱，谱上写着名字：晚香玉。

这个名字好熟悉，仿佛是一种花，曾经在一个月夜里，有人告诉过她。

还没来得及收回念头，就听见那个人的名字从乔社长的嘴里冒了出来：“这是诸葛光昨晚送到我家里的！”

齐姐儿不解。

乔社长解释道：“上回我们说过向歌王邀歌之后，我想了想，不试一下总是不甘心。我就亲自登门拜访了诸葛光，谈了我们的想法，他呢，当时并没有说什么，我以为这件事没有希望了，也就没有告诉你。结果，就在昨天晚上——这首歌送到了我那儿。我已经找人唱了一下，真的是极好极好的！而且与你的风格正是天作之合！真难为诸葛光怎么想出来的，就仿佛为你量身打造的一般！你们原先，是不是认识的……”

后面的话，齐姐儿听不清了。眼泪一串串地滴在曲谱上，将“晚香玉”那三个字都化开了。

命运真是弄人，这曲谱如果早一点送到乔社长那里，故事也就不会这样书写。在诸葛光用音符回忆着那个夏夜的时候，自己正因为无路可走，将贞操和尊严都一并丢弃。

乔社长太兴奋了，没有发现齐姐儿的泪眼。他转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说：“咱们这就走！去录音棚！我已经和华新台打好招呼了，曲谱的誊本也已经送去，他们的乐队立即排练，今晚上，这首歌就可以和大伙儿见面！我敢拿我在上海滩娱乐圈这一辈子的名头和你打赌——这首歌肯定会一炮而红！”

乔社长没有料错。这首《晚香玉》的伦巴节奏，仿佛带着夏夜清风的浪漫悠闲，正适合这个季节，从齐姐儿将它唱出的那个夜晚，就成了街头巷尾、无所不在的旋律。而齐姐儿的名次也随这首歌注定了，在最后的几天里，她的票数以无可争议的优势扶摇而上，稳稳地定格在第一名的位置上。

齐姐儿和诸葛光是在歌星大赛的一个月之后重逢的。

那天是新的百代公司[1]挂牌暨歌王歌后的签约仪式，场面做得很大，徐家汇公园里的那座小红楼上，高卢雄鸡的商标熠熠生辉，而“上海滩歌王歌后聚首”的宣传，也吸引了众多媒体的蹲守。

气氛是很微妙的。仿佛整个上海滩都在屏息凝目，期待着这一对妙人儿碰到一起。虽然知道他们之间渊源的人并不多，但使君未娶，云英未嫁，郎才女貌，又刚刚合作了一首如此动听的歌曲，好像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似的。

齐姐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被齐飞埋怨了一句：“今儿怎么穿得这样寒酸？”

说来也怪，齐飞是素不干涉齐姐儿的服饰的，今早除外。也许他也是那期待的万众中的一员，也许他对于六年前驱走了诸葛光，对妹妹始终感到抱歉。

齐姐儿穿一件棉布旗袍，白底，藕荷色细格子，短袖，包裹在曲线玲珑的身体上，两只胳膊像藕节，一张俏脸像打藕节里伸出来的粉色荷花。这身衣服可是她昨晚上反复思量选的。这会儿她嗔怪地白了齐飞一眼：“不懂就少管！”

齐飞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明白了，这在咱京剧里头，叫作一唱三叠。”

到底是个聪明人儿。

诸葛光一抬头，看到的正是这样的齐姐儿。他一时间有些迷惑。时间过去六年了，他当然没期望她还是从前的样子。那年她十八岁，是一朵艳丽里带着刺儿的玫瑰；如今二十四岁了，怎么看着反而更稚气了些：一张苹果脸红扑扑的，卷发拂在两腮，看起来和个女学生没有两样，和记忆中那个伤害了自己的女人更是扯不上关系。

齐姐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今日变成她和诸葛光的新开始。六年前，她喜欢过他。而这一次，她甚至在还没见到他之前就已经爱上他了。天知道，她是穿越了多少艰险，才来到这山巅，与他相遇。如今，他们都是在至高处了，她因着敬重自己，也敬重他。他们正如如假包换的王与后，除了彼此，无人可匹配。在她的想象中，今天便是他们的册封大典。

她对他嫣然一笑，笑容里的意味难以言尽。是喜悦，又是伤感；是感激，又是抱歉；是赖皮，又是许诺。在万众的包围之中，只有他们两人才懂。

而诸葛光从这一笑之中，知道了什么叫作倾城，又知道了秀色到了极致，真的可以夺人。他的脑海里，掠过的是上海滩上那句脍炙人口的话：上有嫦娥，下有齐官。他既鄙视这样的自己，又忐忑于她的期冀，只能呆立在原地，看着齐姐儿在闪光灯幻化出的彩虹上，一步步走向自己。

只是那一天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这条板上钉钉的大头条，第二天只在各大报纸上占据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一天全上海滩的报纸头条都是同一行大字，黑白的，却又是血淋淋的：守卫南市孤军流尽最后一滴血，大上海沦陷。

孤岛时期开始了。

[1]百代唱片公司，旧中国最大的唱片制造和经营公司，总部位于上海徐家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