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取士,创于隋,始于唐,但直到前朝大宋才真正形成了一套规矩和规模,而等到大越朝后,更是将之完备,成为真正的朝廷抡才大典,让更多的普通百姓有了进身之阶。
却说后世因为某些运动的原因,有一段时间把古人的一切制度都贬得一文不值,而这其中被诟病最多的就有科举制度。毕竟有着太多碌碌无为的官员是从这一制度里选拔出来的,也有太多所谓的怀才不遇者是被它挡在了官场之外,然后有些人更是因此写书明朝暗讽一番。
可事实上的科举制度却已是中古时代的整个世界最先进的人才选拔方式了,相对于其他任何选拔人才的手段,它已是最公平的一种。至少在科举制度下,能不能成功就只看你个人的才能学识,而不是什么出身来历,也不再是某些大佬一句话就能定人前程了。
在科举之前朝廷是如何选拔人才的?最早靠着自我推荐,但你也要有了一定的名望之后才能入得高官法眼,这显然不是布衣百姓能做到的。然后是所谓的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或许这些制度一开始有其公正性,可随着时间略作推移,就会出现由一家一姓独掌推举权的结果,而其后果就是寒门子弟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到了隋唐时才会拿出科举制度这一相对更公平的方法来。不过即便是已经正式推行科举的唐朝,其实还是有考生通过被高官荐举而直接高高取中的事情发生,而且那时候还不被人认作是舞弊。直到宋朝之后,情况才得到遏制,科举也终于像那么回事了,寒门子弟终于也和富家子弟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至少看着是这样。
大越朝继承了宋的不少制度,其中就有科举取士,但也做了改进。比如宋朝的科考除了作文之外,诗词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但在大越一朝,太祖孙途一早就颁下旨意,取消了科举中的写诗,取而代之的是策问及各种官用文章的考核。
不过考试中最看重的,真正决定考生成绩的,还是对经义的解读文章。不过并不是历史上的明清两朝所推行的八股文,而是更类似于策问与古文的文体,更为自由,但真要写好了也很是考校考生的学识才能,当下就被人称作时文。
县试是要考一整天的,要做的文章共有三篇,都是有选择的。分别是四书题三道里选取一道,五经题四道中选一道,还有就是制、判、表三种官样文题中选择一道也作文一篇。最后一题其实关系不是太大,只要前面两题写得够好,就可被取中。
今日县试的四书题分别取自《孟子》、《大学》和《中庸》,而五经题则来自《尚书》、《周易》、《春秋》(两道),李凌只一听魏梁口述,就微微一愣,因为赫然各有一题是自己曾由他出题后在家中写过的,之后还被他指点过如何改进提高了。
也就是说,这次的考试是他早在多日前就已经做过并掌握了正确答案的,这放水可真就放得太大了。不过很快的,李凌又平复了心情,这其
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和魏县令关系深厚,县试也非特别严格的事情,甚至都不带糊名的,真要取中自己还不是县令一句话的事情?
当下李凌也没客气,很快就把自己最熟悉的那篇五经题给默写了出来,而且是魏梁指点改进后的版本,那遣词用句已是有了相当高的水准了。然后就是四书题,可在继续动笔前,李凌却迟疑了一下。
最稳妥的当然是把自己当日写过改过的那篇也默写出来了,但这么做是不是存在什么不妥呢?思忖一阵后,李凌突然就改了主意,挑了另一道取自《大学》的题目——“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这题其实也挺直白的,没有后来那些古怪的截搭题的叫人看了满头雾水,只是让考生阐述君子修身正心的一些道理。当然,光这么一说可不行,还得结合上下文,然后再通过诸多注解和自己的一些见识来进行论述,至少要言之有物言之有理才行。
经过过年之后几月的突击写作,李凌在写时文一道上也确实有了不小的进步。而此刻的题目又不甚难,所以只要把握好方向,抓住论点后,他便也能把文章写好。虽然不如另一篇被魏梁批改过的,却也是他这段日子以来诸多文章中位列前茅的几篇了。
只是这么一写时间花费的就多了,直到中午时分,才终于把第二道大题给写完了。再抬头时,发现周围众考生有人还在奋笔疾书,有人则开始取出早已冰冷的食物啃吃起来。
李凌这时也感到了一阵肚饿,便也放下了笔,先取过月儿给他备下的肉饼吭哧吭哧啃了起来,只是这玩意儿冷了后有些干硬,没吃两口,嗓子就一阵难受,忍不住咳嗽起来。
其实不光是他,其他吃饭的考生也因为某些原因低低咳嗽。有人拿水来喝,但是太凉,反而让咳嗽又加剧了些,李凌拿出水瓶,也不觉有所犹豫。
就在这时,苏丙却又来到了李凌跟前,把个瓦罐轻轻放在他的桌上,又冲他一笑。李凌抬眼一扫,发现那罐子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呢,显然人家早为自己安排妥当了。当下也不客气,冲对方略一点头致谢后,便就着瓦罐喝起了热水,如此一来,发干的肉饼味道也就好了不少。
一时间,周围又有许多道羡慕的目光欻欻地直往李凌这边而来。大家都喝着凉水,就你有热水供应,都是考生,差距也太大了吧?
不过在县尊面前,这些考生也不敢作声,只能各自愤愤看上两眼,然后就继续吃自己的了。反正是人比人,不当人啊……
吃饱喝足,李凌刚提笔,就觉着有了些尿意,毕竟一上午了,还没开闸放水过呢。当下,便拿起一枚竹签,跟边上监考的衙差示意后,快步出门而去。
事实上不光他,其他人也都有过相似的举动。因为县试的考场很是简陋,既无单独考房,也没有准备试场内的茅厕,所以考生就得去外头释放。而为了考场
秩序,早在入场时所有人都得了两枚竹签,那就是考试时如厕的凭证,就两次机会,还有时间限制,一旦用光了,第三次就只能拉裤子里了,或者放弃考试……
李凌在回转后,终于定神,然后开始对付第三道不算太重要的题目。
这所谓的制判表都是官样文章,制是上司对下属衙门的行文,表是下属呈递上司的公文,至于判则是官衙对某起官司的一番判定。
其实在李凌看来,这三道题目才是做官的必备条件,可比四书五经什么的实用多了。奈何现在的考生多半都没接触过这种公文,所以对他们来说,这些文书反倒是最难写的,朝廷至少目前也不是太看重,稍微像样点也就过去了。
不过李凌对此却是驾轻就熟,毕竟他可是在县衙当了数月差的,各种行文看了何止百篇,此刻自然是信手拈来。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最后一题也完成了。
就此,县试三题他都已顺利完成,看看左右,所有人都还在冥思苦想,埋头苦写呢。毕竟除了第二道四书题他花了一些心思,其他两题都算是白送的。
到了这时候,李凌都可以直接交卷走人了,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装模作样地又等了一阵,直到太阳慢慢落到西边,又有尿意再起,才终于见着有一名考生拿了文章上前交卷。
在看到这名考生上来时,魏梁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凌,然后才收下卷子,又和那考生小声谈了两句,才让其离开。
然后第二个交卷的也走了上去,照例和县尊说了几句话。要说县试也有不严的地方,不但不糊名,考生在交卷时还能和考官攀谈两句,说不定得人赏识就直接取中了——当然,这是前几个交卷者的福利,后面人一多,考官就不可能理你了。
李凌当下也起身上前,身为第三个交卷的就不算太扎眼了,至少他自己是如此认为的。
魏梁见他微笑道:“考得如何?”
“还成吧。”
“为何到这个时候才交?我看你早半个多时辰前就在干坐着了。”
“呃,不想太惹人注意了,影响不好。”
说话间魏梁随手翻了下他的文章,在看到那道四书题时,明显愣了下:“为何选这一题?”
“另一题把握虽大,但这也是我对自己的一番考校。”
魏梁深深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扫过整篇文章,脸上露出笑容来:“不错,又有了进步,可以准备下一场府试了。”说着提笔就在李凌的考卷上画了圈,这算是当场取中了他。
他对李凌的这一做法先是有些疑惑,继而又感到满意。一题照之前的写,那是承了自己的一番好意,另一题则没有继续选写过的,却是展现实力,同时避免出错被人说嘴,可以说是相当稳妥了。所以这句进步可以指文章,也指其为人。
这时,下一名考生走上前来,李凌便冲魏梁微施一礼,转身出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