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文武齐聚。
武将这边,韩世忠、曲端、刘锜、何蓟、吴元丰,基本上都是御营名将,军中核心。文臣这边,太傅李邦彦,吕好问、汪叔詹、胡寅、张浚,外加胡闳休等人。还有个大宗正赵皇叔。
完全可以将大名府视作第二个朝廷,陪都存在。
这么多名臣才俊,最耀眼,最得人心的,反而成了牛英,这就好比放着一桌海陆大餐没人吃,竟然挑了一盘臭豆腐。
老百姓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你们还送万民伞,不是被吓住了吧?
“朕在这里,朝中诸公也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话,只管说来,朕自会耐心倾听……即便有冤屈,朕也会给你们的做主,不必害怕。”
赵桓问了几遍,终于有百姓战战兢兢,说出了缘由。
其中一个老汉满脸感叹,“俺,俺听以前的老人讲,从开天辟地的那会儿,就有青楼哩……把好好的闺女,逼着去,去干那种事……无耻啊!谁没有姐妹,谁没有妻女……这是伤天害理,要下地狱的!”
“不说别的,光是牛知府能铲平青楼暗娼,就值得大家伙的万民伞,感念一辈子!”
赵桓听完,微微颔首,随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吕本中身上。
“吕学士,你们家世代文采风流……朕听闻你也时常去青楼,颇有些风流韵事,你能不能说说心得?”
吕本中咧嘴,偷眼看了看他爹,吕好问绷着脸,一个字都没说,什么都没有看他。
吕本中无可奈何,只能道:“回官家的话,青楼娼妓确实算不得好,不过据臣所知,这是从管子就开始的,所图者也是增加岁入……历代以来,绵延不绝,似乎,似乎算不得大恶?”
赵桓微笑着看了看那个老者,“老先生,你说呢?到底算不算?你只管讲,有朕在这里,对了,还有牛知府,会给你做主的。”
老汉沉吟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额头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他咬着牙道:“青楼是什么地方?还不是老百姓活不下去,拿着亲人的脸蛋身段,去伺候有钱人……什么风流韵事,还不是欺负穷苦人,下作,无耻!”
老汉的几句话,说得吕本中老脸变成了猪肝色,尴尬到了极点,只能把头扭到了一边。
赵桓呵呵一笑,复又看向吕好问,“吕卿,你的意见呢?”
吕好问忙道:“回官家的话,老臣因为若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谁又愿意把女儿推进火坑,说到底青楼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赵桓深以为然,笑道:“吕卿,你说出了一半,还剩下一半,朕以为便是真的国泰民安,也免不了一些利欲熏心之徒,丧心病狂之辈,会拐卖陷害,以女人牟利……朕以为这是上层权贵,以手中的财富权势,欺凌女人,压榨穷苦百姓……归根到底是一件事,人究竟能不能买卖?”
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丝绸布匹,粮食蔬菜,牛羊马匹……这些都能买卖,人可以吗?你们几位能不能给朕一个答案。”
赵士?突然起身,施礼道:“官家,老臣以为人是万物之灵,自然不可以买卖!”
“好!”赵桓道:“既然人不可以买卖,女人就更不可以买卖……遑论买卖女子进入青楼,更是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赵桓朗声道:“大名府将青楼直接清扫,其他各地是不是也该跟上,断然处置,以慰百姓之心?”
又是一阵沉默,赵桓看了看在场的数百民众,问道:“乡亲们以为青楼该不该查封?”
“该!”
老百姓异口同声。
赵桓又看了看韩世忠等武人,半晌之后,韩世忠缓缓站起,躬身道:“官家,臣,臣家中的事情官家也知道,臣自然是反对青楼,尤其是官妓,更是害人不浅。”
“好!”
赵桓点头,看了看那些剩下的文官……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扔在了众人的面前,赫然是苏轼的真迹墨宝!
“朕知道你们之中,推崇大苏学士的不在少数,诗酒风流,便是朕也仰慕三苏风采……只是朕希望大家伙不要忘了,苏轼也写过卫青奴才……不止如此,他还骂过商鞅,批评过桑弘羊。说此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汙口舌,书之则汙简牍。对了,他的风流韵事貌似数之不尽,前些年,朕诛杀的梁师成,便是以苏轼血脉自居,端得是风流天下,一等人物啊!”
赵桓的话语,不无讥讽……喜欢苏大胡子的人自然不少,哪怕到了后世,依旧粉丝无数……这没什么好说的,人家文采风流,冠绝千古,在唐李白,在宋苏轼,在明唐寅……这都是千百年文脉汇集,吸收了无数文气的神仙人物,自然值得崇拜。
只是在崇拜之余,还能不能稍微做点功课……“朕锐意革新,整顿朝政,大刀阔斧,诛杀万俟卨等奸佞。在朕看来,商鞅变法自然是好的,可是苏轼怎么看的: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
赵桓呵呵哂笑,“让朕赦免苏轼,推崇大苏学士,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要说大宋国灭,赵家灭种,是朕变法遗祸?还有,苏轼自负文采,瞧不起卫青,他的老师欧阳修陷害狄青……正是一脉相承,师徒用心,可见一斑!”
“朕若是推崇大苏,有朝一日,韩世忠,曲端,刘锜,还有燕山府的岳飞,洛阳的吴玠……千千万万的御营将士,又会怎么看朕?”
“再有,老百姓切齿痛恨青楼,朝中武将也都不满,只有文官觉得妥当……士农工商,读书人应该为万民表率,知道大义,明白事理……可结果呢?你们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为了所有风流韵事,把自己的德行置于百姓之下……如此看来,到底谁更无耻?”
“诸公可能教朕?”
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的,在场所有文臣,包括李邦彦在内,都跟着跪倒,一个个颤颤哆嗦,汗流浃背。
何止是他们,就算是吕颐浩和张叔夜等人在场,怕也是招架不住,赵官家到底是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
“臣等有罪!”
“不用急着请罪,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罪责,事情涉及到了根本……什么是士?是不是士人就意味着高高在上,受万人推崇……是不是就是颜如玉,黄金屋……是不是士人和君王共天下,便是犯了罪,也不能诛杀……如果这是士人,岂不是说士人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狂妄自大吗?这样的东西,又怎么配居四民之首?”
“以如此人物,辅佐朝廷,治理百姓……难怪会有靖康之耻,会有文恬武嬉,不堪一击!”
事到如今,赵桓将几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释放出来。威力之强,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武人堆里,曲端露出惊叹的神色,论起骂人,还是官家够狠啊!
面对赵桓的痛骂,汪叔詹之流,已经无言以对,只剩下瘫在地上,不停颤抖。
倒是吕好问还有些理智,他爬了半步,痛哭流涕、
“官家,士风衰败,人心不古,皆是臣等无能,老臣恳请整顿士林,以正人心。诸如王家之流,应该彻底诛戮,士林自清,迫在眉睫!”
“好话!”
赵桓冷笑道:“这话是没错……但朕还想说几句……朕问你们,牛英算什么东西?他就是开封街头的混混,大字认不了几个,他会办案子吗?他能做到明察秋毫吗?不能!他什么都不能!可是老百姓为什么还愿意给他送个万民伞?”
“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同行衬托!”
“是咱们朝中的官吏太丢人了,太无能了!太让老百姓鄙视了。正因为如此,当一个官愿意走街串巷,愿意去为百姓做事,即便毛糙了一些,百姓也愿意原谅他。”
“牛英这些时候在街面上,吃的都是路边小吃,喝的都是寻常茶水……没有锦衣玉食,没有煊赫排场。朕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如此难得!”
“朕继位之初,金人入寇,朕说过一切大事,莫过于抗金……所以朕留用了幸进小人,留用了君前奸佞……贪赃枉法,飞扬跋扈,结党营私,任用私人……不管什么人,只要对抗金大业,有点用处,朕都不敢放过。正因为如此,万俟卨之流,也能窃据高位,执掌大权。”
“而到了如今,朕如何能忍?百姓如何能忍?”
“不能立刻整顿,难不成若干年后,文恬武嬉,再给朕来一次靖康之耻吗?”
赵桓愤怒质问,众人无不骇然心惊……李邦彦的心碰碰乱跳,来了,果然是来了!
新宋!
官家之志早就不是驱逐金人,中兴大宋了。
这是要重开乾坤啊!
果不其然,赵桓厉声道:“民意如此……从河北光复之地开始,给朕清理杂草,朕要一块干干净净的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