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酒家的雅间内,一桌酒宴刚刚开席,八指庆,黑骨奀和谢靖城满脸微笑的举起酒杯,朝着坐在上首位的青年敬酒,谢靖城开口说道:
“陆先生,本来想在西餐厅招待您,可是呢,我们这些粗人,又不知道哪家西餐厅合您的口味,所以最后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新安酒家吃粤菜,求个不过不失,您要是吃不惯,尽管开口,外面安排了车辆,咱们随时换地方。”
坐在上首位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一双金丝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皮肤白皙,样貌斯文,听到谢靖城的话,他端起面前的酒盅露出笑脸:
“和盛堂帮我们陆家做事十几年,大家这么熟,没必要太客气。”
他举着的酒盅沾了沾唇就放下,看到其他三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就望着自己不再出声,青年一笑,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百花鱼肚,放在嘴里尝了尝,朝三人示意:“大家一起,动筷。”
等他动过筷子,其他三人这才拿起筷子,酒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敬过几轮酒之后,八指庆不断目视谢靖城,谢靖城放下筷子,朝青年露出个笑脸:
“陆先生,是这样,和盛堂最近出了些麻烦,您也清楚,盛哥一家故去,社团内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青年点点头,侧过头看向谢靖城:“四哥一家,确实可惜了,对了,凶手查出来了吗?我警队的朋友说,凶手不是已经关押待审了吗?”
面前的青年,是陆长山华人银行的老板陆幼良,陆家是广府人,从清末就靠开银号为业,到陆幼良父亲陆长山时,分家自立,来香港开办了宝恒银号,后来银行业兴起,陆幼良及时成立了陆长山华人银行,把自家传统的钱庄生意转型成了现代银行生意。
和盛堂没有自己的钱店和钱庄,而是凭借盛四海与陆长山的关系,承包了陆家放贷催债的生意赚取佣金,算是多年的合作关系。
“警队应付鬼佬揾的替死鬼!”八指庆恨恨的骂了一句:“等我查出凶手!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谢靖城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喂,这种粗话不要在陆先生面前讲出来。”
“没关系。”陆幼良笑了一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是这样,陆先生,社团上下都知道,当年陆家能把放贷收债的生意交给和盛堂,是因为盛哥与令尊的关系,现在盛哥出事,大家心里忐忑,担心陆先生你……所以才匆忙摆一桌酒席,请您过来吃饭。”谢靖城话说了一半,就停口不再提,而是低头自嘲一笑:“希望陆先生别在意,我们都是粗人,没有脑子,有话直说,不懂委婉。”
陆幼良目光扫过三人,最后收回目光,喝了口汤水才说道:“担心四海叔出事,所以我把这块生意交给其他社团来做?”
八指庆,黑骨奀顿时连连点头,之前在盛嘉树面前倚老卖老的态度,此时半点也瞧不见,只有满脸的谄笑。
陆幼良拿起香烟,等谢靖城帮自己点燃之后,看向关切的三人继续说道:“不会的,大家有始有终嘛,之前放贷收债这块,和盛堂做的不错,我为什么要临时换人来做?没有理由嘛,所以回去之后,让大家放心,这块生意仍然是和盛堂的,对了,最近我还投资了一家渡轮公司,那边有三艘渡轮,一条是香港到澳门,两条是香港到江门,最近搭船的人多嘛,所以三条船上需要一批负责维持秩序和安全的人手,我准备交给和盛堂来做。”
“多谢陆生,多谢陆生关照。”八指庆,黑骨奀连忙举起酒杯朝着陆幼良示意,嘴里千恩万谢。
陆幼良不以为意的笑笑,端起酒杯虚应了一下:“对了,和盛堂四海叔故去之后,现在怎么安排?”
“啊~”谢靖城开口说道:“是这样,盛哥留学的三儿子阿蟹回了香港,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过之后决定,以后和盛堂的龙头由阿蟹来做。”
“是吗?留学归来的人,愿不愿意做这种事啊?”陆幼良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
八指庆脸上挂着笑,底气十足的开口:“和盛堂是盛家打下来的,当然招牌要挂盛家的名字,这种事,由不得他选。”
“他人呢?”陆幼良听到八指庆的话微微蹙眉,没有理会,而是对谢靖城问道。
谢靖城说道:“他最近一心忙着查凶手,毕竟刚回来,不清楚香港这边的情况,所以,算是先放他几天假,随他心意去查罢,社团早已经把香港翻转过来查了一遍,都没查出来,阿蟹更不可能查出来,等他安稳下来之后,我再带他来拜会您。”
“好,有时间约他一起吃饭,我也对四海叔能培养出一位出国留学的儿子感到好奇。”陆幼良说道:“如果他做了龙头,记得告诉他,帮陆家做事,不需要用太多头脑,只要肯拼命出力,一定少不了钱赚,不要想太多不该想的事。”
“明白,明白,我一定把陆先生您的话转达给阿蟹,阿蟹是后生仔,很多事还需要陆先生您的提携。”谢靖城端起酒一饮而尽,客气的答应道。
看到三人对自己恭顺的态度,陆幼良洒脱一笑:“就这样,我晚上还约了朋友谈生意,看你们三个,我在场也吃不太尽兴,所以走先,你们慢慢食,这里两千块,替我给外面的兄弟和酒楼伙计们,让他们饮茶。”
说完,陆幼良从钱包丢出两千块到桌上,站起身准备离席,谢靖城,八指庆,黑骨奀三人也急忙站起身,不敢开口挽留,只是跟在陆幼良身后,亲自把对方送出新安酒家正门外,目送陆幼良上车离开之后,这才转身回了雅间。
“城哥,多谢,这种时候还麻烦你约陆先生出来聊几句。”落座之后,八指庆没了之前的束缚感,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背靠椅背,对谢靖城道谢。
虽然心中对谢靖城不忿,但此时的多谢八指庆倒是出自真心,因为一餐饭,等于自己和黑骨奀就又多出三条渡轮能安排手下兄弟开工,虽然维持秩序治安的工钱不会太多,但是夹带些私货奔波两地赚外快的机会给了过来,自己如何把握那就是自己的事。
谢靖城一笑,拿起筷子夹了片藕片慢慢送进嘴里:“几十年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我知道你们几个,背后骂我老狐狸,怪我不肯在你们和火牛之间选边落注,始终站在中间看风头。”
“那今日……”黑骨奀看向谢靖城:“今日城哥你怎么肯开口帮忙约陆先生?”
“我想过,阿蟹终归还是要做龙头,他愿不愿意,这件事都由不得他,和盛堂之前盛哥已经改过一次规矩,把推举制改成父传子,当年闹的很大,和字头差点联手扫平老火,幸亏盛哥不肯做汉奸,打日本人的名头传出来,折服一班人,又带着我们把和盛堂名声重新打出来,打到江湖人被盛哥个人魅力折服,这件事才成了定例,现在如果阿蟹不做龙头,那就代表又要改规矩,而火牛也好,你们几个也好,无论边个做龙头,现在香港又不开战,没有机会再向盛哥那样逞足风头,和盛堂的招牌会变得不值钱。”谢靖城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慢条斯理的说道。
八指庆和黑骨奀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认同的点点头。
谢靖城虽然是老狐狸,但是对和盛堂的归属感肯定不会变,所以这番话说出来,不奇怪。
“城哥,火牛那边说要找阿蟹的麻烦,阿蟹又不小心挂了花柳龙的小弟盲秋,这件事总归要有个了断,无论公事还是人情,你都要帮阿蟹搞定这件事吧?”黑骨奀对谢靖城问道。
“火牛那边我去谈一谈,看看还有没有挽留的必要,如果没有,那就看花柳龙的态度,他们坚持要阿蟹给一个交代,那和盛堂就只能给他们一个交代。”谢靖城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两人说道。
两人面色一凛,异口同声:“开战?”
“现在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想擦亮招牌,一定要打,就看到时候咱们这些和盛堂的老家伙,还能不能镇住场面,别跟我说,你们现在已经打不动了吧?”谢靖城眼睛在两人脸上扫过,嘴里狐疑的问道。
八指庆尴尬的一笑,黑骨奀则接口道:“庆哥身体差些,可能不能落场,不过只要城哥你帮忙算计如何开打,我和我那些兄弟一定冲在最前!”
“嗯。”谢靖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其实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让阿蟹收心,安稳下来,他现在身边居然还是青帮的人跟着,传出去难道我们不怕被人笑啊,和盛堂没有兄弟愿意保护龙头?甚至我们龙头做什么事,几个社团的老家伙都一无所知,这像什么样子?”
“之前我安排了人手,但是被五姑娘的人换掉。”黑骨奀开口说道。
谢靖城自己卷着烟丝:“五姑娘可能是好心,青帮就未必了,万一把阿蟹心思说动,阿蟹年纪小,开口答应以和盛堂的名义和青帮合作做生意,你们说,会是什么下场?”
“……老火会成为所有本地社团针对的对象,等于替青帮做枪!被利用!”八指庆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磨着牙齿说道:“我说五姑娘情面怎么可能这么大,居然能为阿蟹配上带枪的手下!原来还是打老火的主意!”
“等下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丽池坐一坐,见见五姑娘,到时候把这些话跟她说清楚,她虽然现在帮青帮搭台唱戏,但是与和盛堂关系更亲近一些,说开之后,她应该知道会怎么做。”谢靖城划着火柴,把烟卷点燃,看向两人:“最后一件事,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不希望和盛堂内乱,所以你们两个的心思,也收一收,想做摄政王可以,该交的账目记得交,不要让人背后能挑出问题,名与利,选一个贪就够了。”
八指庆和黑骨奀被谢靖城说破心思,脸色有些尴尬,还没开口辩解,谢靖城已经摆摆手:“放心,这番话不会传出去,自己清楚就好,如果开口想解释说你们没有这个心思,那我可就当你们说的是真话,以后再出了问题,就不是现在面对面聊天了。”
两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盛嘉树做龙头的位置,欺负他没有经验,能欺上瞒下,左右转圜,中饱私囊,出了事又能推到盛嘉树的头上?
“所以,贪名还是贪利?想清楚再告诉我。”谢靖城幽幽吐出一口烟雾,开口说道。
雅间内陷入了沉默,八指庆和黑骨奀对视几眼,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选,江湖人最重名望,可是金钱带来的满足也让人沉醉,无论选哪一个,似乎都觉得丢掉另一个更可惜。
“大佬!大佬!出事了!潮义兴的人突然扫了咱们的赌场!连账房都被烧掉,赌金全都被抢走!”雅间的大门被人推开,沉默被打破,八指庆的心腹小弟阿烈闯进来,语气急促的喊道!
八指庆看向阿烈:“因为什么?宰客的荷官对潮义兴的人出千?”
“不是!是……是……说老火的龙头盛嘉树害得邓恩荣退!又找人烧了邓恩的生意,杀了邓恩的人,所以潮义兴要同老火全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