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巨人般的苏猎户往大殿一站,凶神恶煞的他身背门板似的大刀,烛火忽明忽暗的摇曳下,简直比夜叉还吓人,周围那么多人愣是没有几个敢大喘气的,甚至都有人在他出现后悄悄顺着墙根溜走了。
好家伙,这也太吓人了,不知道哪儿跑来的巨汉,常人在他面前跟小鸡仔没啥区别。
“爹,你干啥啊,叫那么大声干嘛”,苏小叶当即无语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凶吗,大晚上的吓到人怎么办。
当初嚷嚷着让自己夫君把爹爹抓进大牢的小女孩到底逐渐长大了,出门在外开始顾及他人感受,没办法,苏猎户长得就跟罪犯一样,当女儿的,如果不看着点,自家老爹真被人举报当成罪犯抓走了咋办嘛。
苏猎户挠挠头咧嘴一笑,看着苏小叶居然有些腼腆道:“那啥,小叶子啊,我已经很小声了,是不是爹爹给你丢脸啦?”
当父母的,有时候其实挺卑微的,儿女的面子比自己更重要,苏猎户不怕自己吓到人,就怕自己给女儿丢脸。
毕竟女儿长大了呢,小姑娘家家,有自己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老爹,别人怎么看?
看着铁塔般的父亲居然如此小心翼翼,苏小叶莫名有些心疼,当即上前一步笑道:“爹爹,我不是有意的,没事儿,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那就好那就好”,苏猎户搓搓手道,就怕因为自己让别人对女儿投去异样的目光。
周围很多人暗自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说大叔你还是别笑了,怪渗人的。
话说回来,这父女俩的感情是真好啊。
江涛暗自头大,合着似乎没自己啥事儿了呗,问题是自己无心出口伤人有错在先,必须要给个交代啊,身为读书人,凡事要讲究一个有始有终的。
干咳一声展示自己的存在感,江涛对苏小叶拱手再度歉意道:“这位姑娘,在下真不是有意的,还请原谅则个”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啦?”苏猎户撇了江涛一眼问苏小叶,见对方有礼有节的读书人打扮,他稍微收敛了一下,没之前那么暴躁了。
苏小叶道:“爹爹,刚才你离开后,我在这里好奇打量福安大尊的塑像,然后这位公子路过,说了一些不好听的,倒没多大事儿”
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素来有一副看爹的表情,然后面相江涛微微审视道:“这位后生,看你也是有学问的读书人,不是我说你,怎么能平白无故言语伤人呢你说是吧,毕竟人家也没得罪你,那啥,我女婿也是读书人,有功名那种,指不定你们还认识,他就和你不一样了,那什么,叫谦谦君子,从来都与人为善从不轻易得罪人……额,扯远了,那啥,我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呢,有错在先,诚心陪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你觉得怎么样?”
苏小叶暗自翻白眼,心说爹爹啊,我和景哥哥还没完婚呢,你咋张口闭口就女婿啊,多羞人,还有呀,逢人就说景哥哥是你女婿,生怕人们不知道你有个读书人女婿是吧,怎么能这样嘛,要含蓄懂不。
话说回来,景哥哥真的如同爹爹说的那样呢,从不主动与人生怨,待人谦和,也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江涛有了台阶下,当即松了口气,拱手一礼道:“这位大叔深明大义,倒是晚辈汗颜了,之前有错在先,不该无故言语伤人,在此诚心道歉,还望姑娘原谅”
“好啦好啦,没事儿啦”,苏小叶摆摆手笑道,她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人家并非故意,还诚心道歉了,若还不依不饶,倒是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苏猎户也笑了,别看他长得凶神恶煞,自身心思细腻着呢,毕竟早年间是老兵油子出身,能不与人生怨自是再好不过的,反正只是言语冲突,没什么损失,完全没必要矛盾升级。
那种一言不合就和人生死相向的情况,到底不符合他这样的年纪,尤其当了父亲多年,得给女儿做好榜样呢,难倒要让女儿跟着学成动不动就砍人的性格?那还要不要嫁人啦,那样的性格还怎么过日子嘛,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江涛赶紧对苏小叶道:“姑娘能原谅在下,在下倒是躁得慌,再次道歉,之前真不是有意的……”
“好啦好啦,你这后生,倒是酸得很,一点都不爽利,都说没事儿了,虽说礼多人不怪,可你这一而再的道歉,倒是显得我们父女俩咄咄逼人了”,苏猎户打断他大大咧咧道。
江涛心头哑然,暗道这些江湖中人倒是干脆,也不纠结那么多了,而且也不急着走,反倒是主动攀谈道:“这位大叔,之前您说您女婿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知姓甚名谁,或许我还真的认识呢”
“云景,你认识吗,也是江州境内的人,新林县那边的”,苏猎户回答道,不是他妄自菲薄,身为一介平民,能和读书人攀谈真的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
这个时代读书人身份地位高,是社会整体促成的,身份这种东西无关年龄和实力,就比如这周围,那些平民和江湖中人,有几个有机会和读书人结交的?
心头琢磨这云景这两个字,江涛依稀有些耳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说过,于是实话实说道:“倒是略有耳闻,想来并非平庸之辈,只是晚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大叔您别见笑”
“没事没事,你们以后有机会见面认识一下就是”,苏猎户不以为意道。
边上的苏小叶顿时就无语了,合着你俩居然还聊上了呗?于是继续百无聊赖的打量周围,之前她听说这里颇为灵验,原本还想随大流许一番心愿,被这么一闹,顿时也熄灭了心思。
“若有机会遇到云兄,倒是一定结交一番”,江涛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读书人的关系很多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建立起来的。
苏猎户毕竟是粗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聊点啥了,于是干脆想了想好奇问:“那什么,我没有反悔追究的意思啊,就是好奇,刚才你说了什么,才惹得我闺女不快的?”
“啊这……”,江涛顿时尴尬,于是硬着头皮道:“额,大叔,实不相瞒,之前我与长生宫的宝寿先生交流了一下,怎么说呢,理念无法达成共识,心头有些烦闷,总觉得这长生宫……嗯,有些……有些问题,然后来到此地,见您闺女似乎颇为信服这里欲要跪拜,一时之间多了句嘴,言语不当,这才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江涛说得很是委婉,这里的所作所为与他的理念不合,斟酌了用词才用有问题来表达,而没有直接说这里是蛊惑民众的骗子,毕竟无凭无据的,真那样说了,很是得罪人,而且把人往死里得罪那种,简直彻底否定长生宫,可谓不死不休,作为读书人,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江涛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虽说是和苏猎户交流,然而在人家的地盘上说坏话到底有些不恰当。
听完后,苏猎户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道:“没事儿,不过你这后生,我得提醒你啊,以后自己心里不快的时候,可别乱撒气,作为过来人的我只能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制怒,否则很容易得罪人,一旦控制不住自己,不但心情得不到平静,反而还会招惹另外的是非”
“晚辈受教”,听完苏猎户这番话江涛认真道,他也是听得进去话的人,不过心头却在嘀咕,这位大叔居然也好为人师呢。
苏小叶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听了一耳朵的她小声好奇问:“这位公子,你说着长生宫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呀?我怎么没看出来?”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倒没其他心思,纵使询问实际上也没放在心上。
面对苏小叶的问题,江涛沉吟道:“这……,怎么说呢,只是我的感觉吧,无数人来这里上香祈福,颇为灵验,可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至于哪里不对我一时又说不上来”
所谓交浅言深,大家萍水相逢而已,江涛并不想过多的谈论长生宫,毕竟还在人家地盘上呢,而且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感觉而已,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乱说话是要负责的。
“这样啊……,成,那就这样吧”,苏猎户挠挠头道,有点云里雾去,压根就没搞懂江涛想表达什么意思。
苏小叶也是满心茫然,总感觉江涛说了什么,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见此,江涛适时告辞离去。
“云景……云景……,我想起来了,传闻去年在北方名声不小,先是于四通镇大破敌军,后在斜阳城做出种种惊人举动,原来是他,不久前还传出他在牛角镇不远处醉酒毁灭了一座山体,本来想去拜访他的,结果没见到人,未曾想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他的岳丈和妻子”
走在下山的路上,江涛琢磨着和苏猎户的对话,慢慢的回忆起在哪儿听说过云景了。
然后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山上方向,暗道不久前云景醉酒做出毁山的惊人举动之时,似乎还闹出了一段风雅之事,不过看样子,他的妻子并不知道那回事儿?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江涛想到这点莫名笑了一下,明显云景和他未婚妻苏小叶还没拜堂,可却先闹出了风雅之事……
“我怎么能想这些,那是人家家务事,可为什么就有一种想看看云景某种情况下的窘迫样呢?咳咳,这样的想法要不得”
江涛走后,苏小叶父女俩四处闲逛不时交流。
“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里的客房都住满了”
“无妨,咱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人,了不起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呗,再不济赶夜路去前面的县城,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谷
“也是哈,对啦爹爹,刚才那个人说着长生宫有问题,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小叶子你都看不出来,为什么会觉得你爹我能看出问题来?你可是咱家最聪明的人”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毕竟你比我多活那么多年,眼光和经验可不是我能比的”
“小叶子你承认你是咱家最聪明的人啦?那好,以后卖猎物之类的就交给你啦,老爹我乐得清闲”
“爹你扯哪儿去了,咱说的就不是一个事儿,你就是想偷懒,而且以后女儿要嫁人的……”
苏猎户有些烦躁的打断苏小叶嘟囔道:“反正我是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长生宫做了那么多好事,就我个人来说,这种地方是越多越好,你看看周围的人,谁不感念长生宫的恩德,这长生宫怎么就不修在我们大沟林呢,那样咱还费心费力的打什么猎啊,直接就过好日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个读书人说这里有问题,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毕竟读书人明白的东西比我们多,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可惜他明显没有深入阐述,如果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能看出问题来,甚至比那个人看得更加透彻!”
“好啦,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情,额,之前居然往了问那个读书人的名字了,说到底,咱毕竟是粗人,人家礼贤下士已经很不错了,恐怕压根没将我们放在眼里”
“是你自己忘了问”
“好吧,反正啊小叶子,以后你和小景的孩子一定要读书,多读书,有文化才能被人看得起,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别像你爹我,长得跟一堵墙似得,其实很多时候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中”
“哎呀爹爹,以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那咱接下来是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呢,还是去县城找客栈住?”
“爹爹,我可是女孩子呢,才不要露宿荒野,若是被景哥哥知道,会觉得我是野丫头,那样他会嫌弃的”
“行行行,走吧,咱接下来去县城,说真的小叶子,老爹我吃醋了,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处处为你景哥哥着想,就惯着他吧,以后指定被吃得死死的,问题是你一点都没给我考虑一下”
“嘻嘻,爹爹你最好了嘛,以后我和景哥哥一起孝顺你和娘”
“这还差不多”
和苏小叶交流的时候,苏猎户内心却在庆幸,还好自家闺女早早就和云景定下名分了,否则如今哪儿还有她的份儿?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单凭长相的话,一介猎户之女,给云景当小妾都赶不上趟。
如今啊,咱闺女可是云家正妻,以后再如何一大家子也得听她的,哼哼……
至于云景以后有一大家子这种事情会不会委屈了自家闺女苏猎户没想过,这个时代,有身份有地位有学问的读书人,有一大家子不是很正常吗?自家闺女有个正妻之位就烧高香偷着乐吧。
越是家大业大才越是能显示出正妻的地位来呢。
不久后,苏猎户父女俩也趁着夜色往庆阳县方向而去了。
长生宫供奉福安大尊的大殿中,没有人关注过一个角落里默默颂念经文的青年。
他年纪也就二十来岁,长相普普通通,身穿青衣,就像一个背景板小透明一样,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纵使大殿中人来人往,他也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仅仅只是默默的颂念经文罢了,可如果有心人留意一下的话,就会猛然发现,自从长生宫修建至今,他几乎每天都在,而且差不多在同一个位置!
此人太过普通了,论长相是大众脸,论武功修为……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能一眼看出他没有任何修为,属于丢在人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那种。
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此人尤为特别,毕竟就连长生宫宫主宝寿先生都得接待客人呢,就他无所事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本身就有问题,只是没有任何人发现如此特别的他罢了。
当江涛和苏猎户父女俩离开大殿后,他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微微一闪,然后起身去了后院。
大殿里,福安大尊的泥胎塑像伫立在高台上,微微俯视,表情慈祥……
长生宫后方,一处布置简单的房间里,青年来到这里,不久后,宝寿先生匆匆赶来。
有着真意境初期修为,名满四方,甚至和江州州牧都能谈笑风生的宝寿先生,面对青年的时候,却是一副主仆关系的下人模样。
他恭恭敬敬的站好,微微低首道:“不知大尊通知我前来可有法旨示下?”
宝寿先生居然称这平平无奇的青年为大尊!
也就是说,这青年居然就是长生宫宣传的福安大尊,更直白点,无数香客前来祭拜的福安大尊,居然就是这个青年。
这种情况无比荒诞,可深入去想,却是有些细思极恐,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祭祀活人的说法,可偏偏这种情况就发生了。
换句话说,无数人来长生宫上香祈福,跪拜的不是泥胎塑像,祈祷的对象也不是传说中的福安大尊,而是他!
他搞出这一切到底想做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面对宝寿先生小心翼翼的询问,青年……不,应该叫福安,他平静道:“之前质疑你的青年读书人,叫江涛对吧,对方如今名声不小,似乎对我们这里有所偏见,已经离去的他,恐怕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须知读书人通常都是倔脾气,不把心头疑惑解开念头不通达,已经对我们这里生出恶感的他,如果呼朋唤友的针对这里,必将对我们这里极为不利!”
“大尊,在下并非质疑你的判断,只是在我看来,如今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正面的,一切都在律法范围内,江涛纵使对我们有恶感也找不到任何理由针对,而且他这样的人并非个例,世间总少不了清醒之人,但我们合理合法,是以此人不足为虑,若太过在意,恐怕反而会生出事端来”,宝寿先生认真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
福安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当他不存在,他再如何蹦跶也奈何不了我们,可现在我们局面已经铺开了,正是快速恢复的关键时期,如果此人离去后针对我们,一旦他以自身的影响力导致信徒减少,会拖延我恢复步伐的,按照正常情况下,我稍微慢一些其实无所谓,最好是我们长生宫传出不好的名声这才显得不那么特别,只是如今‘那些东西’已经找到机会开始在布局了,所以我必须得尽快回复过来以免被那些东西抢先一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绝不允许有人打扰到大尊的恢复!”宝寿先生听完后目光闪烁道。
福安说:“嗯,江涛此人毕竟在怒江郡名声不小,很多人关注,做隐蔽点,最好是正常的意外,不要牵扯到我们,别因为他而坏了我的大事”
“大尊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宝寿先生沉声道。
想了想福安又道:“之前江涛和另外一对父女有过接触”
“在下懂了”,宝寿先生点点头。
福安笑了笑说:“不,宝寿你没懂,你是我在此世的代言人,为我聚集香火愿力助我恢复,但我还差一个护法,我觉得那个不怒自威的巨汉就不错,至于那小女孩……,为了让巨汉心甘情愿的当我护法,就勉为其难收她当侍女吧”
“尊法旨,江涛会正常的发生意外,而那对父女,我会很快给大尊带来”,宝寿点头道。
福安平静道:“你做事我还是很放心的,对了,最近漓江里面出了一头异兽巨蟒,让人留意一下,有了护法,我还差一头坐骑,先将就了,而且,有了巨蟒异兽作为坐骑,对长生宫的名声也有不小的帮助”
“我会让人留意异兽下落的”,宝寿点头道。
挥挥手,福安说:“嗯,去吧……谁在窥视本座!”
说到最后,福安眉头微皱沉声道,至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他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情绪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