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是人生的指明灯,是走上歪路后的正衣境。
这里的师者是指师父,而不是师傅。
师徒关系堪比父子,不,很多时候比父子关系还牢靠,不管师父的思想流派如何,徒弟是要继承师父衣钵传承和精神意志的,师父不会害徒弟,而师傅就不一样了,很多时候讲究留一手。
师父巴不得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师傅很多时候都防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区别还是很大的。
在这次面见师父李秋之前,云景的内心有些迷茫,有些彷徨,有些矛盾,有些不知所措,而今听了师父的一番教诲,他豁然开朗,明白了自身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自己的问题出在,前世的经历和这个世界的三观严重冲突!
小时后待在牛角镇,这样的冲突并不明显,小到完全可以忽视的程度,小时候的云景,一开始最多只是生存上的困境,当把这个问题解决后,其他的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而且那时候他还小,也没必要想那么多。
可当他从那小小的天地走出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前世的经历和这个世界的三观冲突越发明显,思想上的矛盾就此出现。
举一些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百善孝为先,甚至律法都有规定,父母犯错,当子女的是可以去帮父母抵罪的,而且是义无反顾那种,而云景前世呢,那个时代人心浮躁,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大多数人没有了上进心,多的是人想着‘啃老’,‘坑爹’,想的是父母留下亿万家产好让自己躺平,那句“父辞子笑”虽然是玩笑话,但当那四个字深入人心之后,难倒不是思想已经扭曲了吗?
当然,这个时代也有一些不当人子的玩意,但比例比起云景前世来说很小很小,小到出现一个就足以人尽皆知遗臭万年那种。
再比如信义问题,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信义为先,这方面随随便便都能举很多例子出来,两个人合伙做生意,一开始说好,你先发财,然后带我发财,到后面,先发财那个绝对是会遵守承诺的,穷尽自身所能帮另一个,几乎不会出现欺骗这种情况,因为信誉已经深入人心,当一个人没有了信誉之后,在这个时代将生存不下去,会遭到人人唾弃。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将脸面和信誉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不可否认这个时代也不缺少背信弃义之人,可比例很小很小,小到凤毛麟角那种,而云景前世呢,对绝大多数人们来说,信义是个什么玩意?利益至上才是他们所思所想,老子发财了凭什么要带你致富?关系?老子富贵了见天在你面前装逼才是正常操作,哪怕一开始说好了一同创业,当事业有一定起色后,哪个不想方设法将另一方踢开?
关于信义方面,例子还很多,比如娃娃亲这种问题,从小定下的婚姻,几乎不会因为后天的变化而改变,那种某一方家道中落后退婚的情况几乎不会发生,而云景前世呢,那时候人们才多的是将‘门当户对’挂在嘴边,信义两个字早就不知道抛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里讲的是从小定下的约定,不能混为一谈。
关于云景前世和这个世界的思想冲突还有很多,就拿他自身的实际经历来说。
唐婉那次事件,用他前世的普世观念,是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当圣母烂好人,而这个时代呢,‘行善积德’才是正常操作,‘见死不救’才是会被鄙夷的。
然后是四通镇事件,前世人们的思想,应该苟一点,别枪打出头鸟,而这个时代,有能力的情况下,讲的是义无反顾,没有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德绑架,可三观稍微正点的人都会尽力而为而不是自私自利的藏着掖着。
总之,问题太多太多了。
以往云景只生活在牛角镇那个小小的天地,从没想那么多,可当他走出来之后,前世今生的思想冲突就接踵而至了。
两种不同的生存环境,两种不同的普世观念,两种不同的三观人心,他夹在其间无法是从,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是对的,所以才会感到迷茫,才会瞻前顾后,才会做事做一半。
如今听了师父的一席话,云景明白,身处这个时代,就应该去适应这个时代,用这个时代的普世观念去做人做事,而不是让这个时代来适应自己。
前世的观念不适合这个世界,那是时代的差异,想两全其美只能是似是而非左右都不讨好。
世界不是以他为中心,纵使他云景能长生不死,纵使他能力滔天,可对于时间长河来说,对于亿万生灵来讲,他依旧是微不足道的……
面对云景清明的目光,李秋脸上露出了笑容,欣慰道:“景儿你能想明白,不枉为师说这么多,你之前在思想上一直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为师也是头疼不已,恐你行差踏错,点醒你是为师的职责,好在景儿你也争气,能够醒悟过来”
“但为师要告诉你的是,单是醒悟过来还不够,要真正付出实践,那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有能力没必要藏着掖着,凡事留一手固然是好,可也要分场合分时候,但并不是让你去耀武扬威让你去招摇,敢为人先,有能力就去做对的事情,没必要瞻前顾后,世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无愧于心就好,就如同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生在世,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做好当下就好,没必要纠结于以后”
这就是有师父的好处,在你出问题的时候,他能提点你扶正你,而不是自己苦苦挣扎,渐渐的迷失自己走上极端道路。
云景不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错误的人,在此之前他的思想的确是出了一些毛病,如今有师父提点,幡然醒悟,为时不晚。
前世今生的经历,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在此之前他要考虑这个时代的规则,又在带入前世的思维该如何去做,两种思想上的冲突摇摆不定,想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但那怎么可能,时代都不一样,思想都不一样,将前世带入,就会变成他之前那样,矛盾无比,似是而非,明明没错,可做出的事情,就是让人觉得膈应。
“感谢恩师教诲”,云景感激的看着李秋发自肺腑道。
此时此刻,云景感到无比轻松,那种由内而外的轻松通透之感无法用言语描述,迷茫不再,前路坦途,就连久违凝滞不前的精神意志都有了明显的提升!
之前的路,总归是走错了啊,心思不纯,念头不通,心性不稳,何以问前路?
不再逃避自己,云景主动道:“师父,小白的事情您应该知道吧?为何你之前绝口不提?你不怪徒儿吗?”
“怪你什么?”,李秋反倒是一脸奇怪的看着云景道,接着又道:“少年慕艾本是常事,有一女子倾心与你,你接纳对方,这很正常,为师为什么要怪你?你是养不起她还是怎地?要说怪你的话,你若只是玩弄人家一番就不管了,为师不但会怪你,还会乱棍打你,而你会那样做吗?”
“徒儿怎会做那禽兽不如之事,小白将未来托付于我,我自当不负卿心”,云景赶紧道。
李秋说:“那不就得了”
想了想,云景迟疑道:“可是,当初师父问过徒儿,两个女子如何抉择的问题……”
“你那是抉择的问题吗?说到底,为师当初问你的问题,和你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本质就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自己想去”,李秋没好气道。
云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说到底,师徒俩的问题本质是不一样的,李秋当初遇到的问题是长公主要他休妻,更直白点说,是长公主要当正妻取代如今云景师母的位置,但并不是要将云景的师母赶出家门,这违背了李秋的精神意志和道德观,而白芷呢,并没有要求为难云景什么,她没有要取代苏小叶位置的想法,只是想和云景在一起罢了,哪怕以妾的身份,所以两人的问题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当然,这些是建立在这个时代婚姻观念上,若要将云景前世的价值观拿来生搬硬套,那就说不清楚了……
“小白是个好姑娘,人家愿意跟着你,你莫负他,担起做男人的责任和义务就好”,李秋拍了拍云景的肩膀道。
在这个时代来说,一个男人有能力,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妻妾纲常却要遵守,只要不乱了这个纲常,李秋并不会去左右云景的家事。
“徒儿省得”,云景点点头道。
笑了笑,李秋说:“看来景儿你真的想明白了,现在内心不在纠结迷茫甚至为难了吧?男女之事小事儿尔,男人就应该拿出男人的担当来,不过啊,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是要节制一些的好,否则将来红颜在怀却有心无力,啧……”
我还是雏儿呢师父,而且我身体杠杠的,你说的将来问题不存在……
心头嘀咕,云景和师父聊了这么多,但并未忘记自己来这里的正事儿,不过那不急,杨开山他们几十年都过去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云景还想和师父多相处一会儿。
自身的问题解决了,云景留意到李秋的修为,不知不觉几年过去,师父已经踏足后天后期了,云景道:“师父,你看上去比当初离开的时候更年轻了呢”
“嗯,为师如今武道踏足先天后期,体质增长,寿元增加,看上去当然年轻了些,不过为师还是那句话,武道终究是小道,学问才是我辈读书人的根本,切莫本末倒置了,这些年来,为师也未曾落下求学的步伐,武道增长不过旁枝末节罢了,不足挂齿”,李秋理所当然道。
云景如今当然明白学问的重要性,如果不是自己看了堪称浩如烟海的书,各方印证,岂能将一门简单的铁砂掌推陈出新到那等地步?
想了想,云景道:“师父,虽然学问重要,但武道傍身很多事情做起来也方便很多”
“为师还要你来提醒?”李秋笑道。
云景说:“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徒儿的意思是,您老人家已经先天后期了,若想更近一步踏足真意境的话,徒儿有办法能帮到您老人家,若是您想,徒儿能帮你弄来明心灵液,一举助师父踏足真意!”
师父教导了自己这么多年,把自己照顾得比亲儿子都亲,也是时候孝敬了。
哪儿知听了云景的话,李秋却丝毫不以为意。
真意境,那是天底下无数练武之人的终极梦想,而有捷径摆在面前,李秋却无动于衷,他摇摇头淡淡道:“有那东西,景儿你自己留着吧,为师不需要,而且,你觉得为师是缺明心灵液的人吗?若想要,向陛下求一份还不简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景儿,一个人的强大与否,不是看你有多苟,是苟吧?这是你跟我说的,也不是看你有多少底牌藏着掖着,一个人真正的强大,是心灵的强大,是思想的强大,外力终究只是外力,很多人都能以弱胜强,那是他们苟吗?是底牌多吗?不,是因为他们心灵意志强大,能在逆境中凭意志翻盘!”
“强者恒强,强者从不畏惧挑战,哪怕自身被人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如何,只要自身足够自信,不惧一切艰难险阻,当然,这里指的是对自身情况的了解,而不是明知事不可为偏向虎山行的热血上头二愣子”
“话说回来,真意境而已,为师自信凭自身就能踏足,无需外力,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何以问前路?”
听了这些话,云景只得表示,自家师父曾经可是名满天下的四大才子之首呢,天才中的天才,虽然蹉跎了几十年,可如今走出心结,那份自信和从容又回来了。
“倒是徒儿多事了”,云景笑道。
李秋说:“景儿的心意为师领了”,顿了一下,他坐下喝了口茶水问:“对了,景儿今天来找为师何事?你总不会是单纯的跑来看望为师吧,说说看,若遇到什么困难,只管说,你师父我还是有些手段的,还没老,能为你遮风挡雨”
大树底下好乘凉啊,云景此时深刻的认识到了这点。
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杨开山他们那些被世人遗忘数十年的人,在此之前云景是想让师父出出主意,可如今经过师父的教导,云景已经不那么纠结了。
可来都来了,师父问起,他还是透露实情,道:“师父,是这样的,落草坡那里,有一处面积庞大的幻境,这件事情您老人家知道吗?”
“倒是不曾听闻,怎么,你去落草坡历练,遇到了所谓的幻境?”李秋不以为意道,说到这里,他稍微夸奖了云景一句说:“景儿你去落草坡历练,是为师安排的,你在那里的表现,干得不错”
幻境事关机密,而军中派系众多,自家师父不了解也正常。
于是云景继续道:“是这样的师父,徒儿这两天曾深入过幻境,还去了幻境中心……”
接下来云景将自己了解道的都描述了一遍,包括幻境的神奇之处,包括自己能在其中自由穿行,包括里面杨开山他们的情况。
对于自家师父,这些都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着云景的描述,李秋渐渐的收起了一开始的不以为意,脸色变得郑重了起来。
听完后,李秋手指轻轻敲着桌子道:“景儿你能在那变幻莫测的诡异幻境中自由来往,这点为师并不意外,当初你还年幼之时就能闭眼将周围洞察入微,然后,关于当年那支镇边军的消失,为师也有耳闻,但并不清楚具体,其次,他们当真是在守护一件神话强者留下的东西?”
“千真万确师父,徒儿到了那里,曾‘看过’那东西一眼,宛如烈日凌空无法直视,想来定是神话强者心血凝聚无疑了,当然,抛开上面神话强者精神意志不谈,那也只是一件寻常物品,徒儿想要带走还是很简单的,但并没有那么去做,杨将军他们守护了几十年,那是他们的使命甚至精神寄托,徒儿若是带走,怎对得起他们几十年的付出”,云景回答道。
点点头,李秋道:“景儿你的做法是对的,不过对于他们的做法,你怎么看?”
“师父是指他们为了自身使命不惜坚守几十年,甚至‘囚禁’残杀他人这件事情?”云景问道。
“不错,你是否觉得他们愚忠迂腐不知变通?”李秋点头道。
想了想,云景说:“师父,徒儿并不觉得他们是愚忠,而且他们的做法并没有错”
“哦?说说看你的想法”
“师父,首先他们是兵,军令如山,执行任务本没有错,坚守几十年,明知被世人遗忘却不主动出来联系,看似不思变通,而且不惜囚禁残害他人看似手段残忍,但其中有一个关键的前提,那就是他们守护的那件东西”
“他们守护的东西,是足以引发两国全面战争的存在,不容半点差错,再怎么样都不为过的,那件东西一旦曝光,关乎一国亿万生灵命运,基于这点,他们的做法就没有错”,云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或许常人无法理解他们的做法,然而云景还不理解嘛,打个比方,将杨开山他们换做前世云景生活的国度,那么他们就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这样的战士接到上头命令,守护一枚‘大当量的核弹头’,关乎整个国家的命运的大事儿,如此一来,所作所为还不能理解吗?
所以他们寸步不离几十年,所以他们不惜将任何去到那里的人留下,也就不难理解了,一旦消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景儿你能看到这一层就好,事关亿万生灵的命运,他们不敢去赌哪怕一丝意外,宁愿顽固不化也要求稳妥,这是对的,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迂腐,但不敢出一点意外啊”,李秋由衷道。
然后问云景:“景儿,关于他们接下来,你是怎么想的?”
“在来见师父之前,徒儿想的仅仅是找一个身份地位足够的人将他们接出来,给他们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坚持给予一份肯定和尊重,不过那时徒儿想的却是如何给自己减少麻烦”,云景笑道。
李秋摇摇头说:“那么现在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师父,现在徒儿的想法,在之前的打算不变的情况下,做法上就要做出相应的调整了,说得很现实一点,迎接杨开山他们,尤其是接应他们保护的东西,这本就是大功一件,这样的功劳,何必落入他人之手?这样的功劳不是去抢别人的,而是它本身就在那里,谁得到就是谁的”,云景正色道。
来了兴趣,李秋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个功劳为什么不能是师父的?当然,大离欠他们太多,功劳是其次,是顺带的,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对他们这些年来的付出表示肯定才是最重要的,若我大离多一些忠于家国,多一些为天下人着想而不惜自误之人,何愁家国不安!”云景沉声道。
经过李秋之前的一番调教,云景的思想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找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去接他们,找谁不是找?凭什么不能是自家师父?至于自己,云景明白自己分量不够。
而且,此番云景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手段和能力被别人知道了,本事是自己的,何必藏着掖着?他人还能抢走不成,自己只要不高调的招摇,用自身手段做事儿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想其实都有些哭笑不得,云景此番都有些无法理解,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们已经将‘苟’看成是一种‘美德’了。
不争和‘苟’,是有本质区别的。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这世界很大,是容得下一个有本事的人的,‘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思想可以适当收敛了,正义总归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思想。
当然,这只是云景如今个人的看法,不代表他人,别人怎么样,那不关他的事儿。
目光闪烁,李秋说:“这件事情,容为师想想”
云景安静的等着。
片刻后,李秋道:“杨开山他们是要接出来的,他们的付出,王朝不能寒了他们的心,而且,他们守护的东西,绝对不能落入他国之手……”
说到这里,李秋顿了一下继续道:“为师联系一下陛下,将事情阐述清楚,请一道圣旨来,前去迎接他们才师出有名,也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如何封赏就看陛下的意思了,嗯,最好是将二皇子也带去亲自迎接,他的身份,足以慰藉杨开山等人这些年的付出,当然,在幻境中进出,还得景儿你来带路”
“全凭师父做主”,云景点头道。
李秋起身,冲着外面开口道:“左右听命,严守营帐周围,十丈内严禁任何人靠近!”
“诺!”,外面传来应承之声。
然后,李秋当着云景的面,拿出了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朵干枯的花朵。
双生花!
看到双生花,云景知道,自家师父如今居然也有资格和天子直接远距离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