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波隆的长剑放松地握在他手里,他双手张开,游荡在我身周,灵活得像是一只滑不溜秋的黑鱼儿,“来,我等着呢。”可我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放松五指,将巨剑倚靠在地上,省着力气。
“真正的骑士,该直面人生和长剑,大小姐。”他轻浮地说道,讽刺极了。
“嗤,我不是骑士。”我转了转脚腕,拖着巨剑向他走去。
波隆嬉笑,“是吗?凛呼霜降,众生凄然,这是什么酸掉牙的字眼儿?”我就知道,蓝礼这个大嘴巴。
“而你会注意到,这些酸掉牙的词里头,没有半个字提到我该傻喋喋地扑过来。”我好整以暇,慢慢逼近,模样看来毫无防备。
“无畏的”巴利斯坦语气不是很高兴,“那是一句誓言,誓言开不得玩笑!”
“对,传奇老头儿,”波隆调整着步伐,和我保持距离,“人家说遇到强盗的时候就念你的名字,可是为啥每次都不管用?该被睡的还得被睡,该哭的还得哭,该破肚的也破肚了,你能耐没这么大嘛。”
“我不是七神,”巴利斯坦不为所动,“我是一名骑士,佣兵。”
朝霞万丈,洒遍首相塔边的广场,“征服者”伊耿曾经在这里摆下炉台,熔铸手下败将的千把长剑,“仲裁者”杰赫里斯的首次大议会于此召开,“疯王”伊里斯将骨灰倾倒此间,指不定空气中有史塔克父子的味道。不过这里也不算稀奇的地方,毕竟红堡嘛,寸土皆为历史。
“那可就奇了,你不是七神,你管得着誓言开不开的了玩笑?”波隆懒散地游走,可是我渐渐逼进,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巨剑破空!
他身子很快,或者说铠甲拖慢了我的速度,慢了那么一点点。
佣兵的长剑撩了巨剑一下,我劈下来的角度偏了些许,他抓住机会逼近,我立刻手抓剑身由下往上压近他的脖颈,他抓住锚爪后的蒙皮段,发出一声痛哼,然后手向上扯,揽住了我的腰肢,往地上一抛。
咵唧!“你死了,大小姐。”
“我本来想踢你腿中间,但是你还要干活,特娘的,”我爆了一句粗口,“拉我起来。”
波隆健壮有力的手拉住我的手掌,我起身,然后猛然把他掼倒在地。
“谢了,”我轻飘飘一句,“这是为你那张嘴,波隆。”我瞅着巴利斯坦的脸色,老头没什么表情,不过不大会为难这佣兵,波隆可真是欠揍,听听他那些话儿,要知道,如果巴利斯坦跟劳勃国王要求砍了波隆,劳勃二话都不会说。
“这就是贵族,天杀的道谢,哈哈哈哈。”波隆躺在地上大笑出声,“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输了,大小姐,下一个是谁?”
“我来,要我扶你起来吗?老男人。”这冲闯的声音来自莱拉,好奇怪,多米利克一走,她也跟着变自信了,昂首挺胸,焕发生机,容颜像是在发光。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我心里暗自嘀咕,不懂,不懂。
“哇!这是我最爱的场!”波隆惊叹,莱拉比剑时不爱着重甲,我知道他特喜欢揩油。她和波隆俨然是冤家,我真怕他们啥时候约上对方决斗。
我松了口气,招呼同在一旁观战的御林铁卫普列斯顿·普林菲尔爵士,他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和深棕色的头发,个子不算高,我挺喜欢和他聊天,尤其是关于往事,“上次我们说到哪儿了,爵士?”
有其他的御林铁卫并不奇怪,除了詹姆,我基本和所有的白袍骑士都交过手。
他那双清澈的蓝眸盯着我,正要开口,“有人走过来啦,是维尔·普扬。”布兰还在摆起手姿势,这会儿高声喊道。
来人正是临冬城的管事,他带来一个消息,艾德大人让大家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怎么回事?和国王闹别扭啦?
当我们回到首相塔时,正巧看到培提尔伯爵走出来,乳白和银色相间的上衣,天鹅绒质地,以及黑色的狐狸皮披风,笑容一如既往的轻慢嫉俗。
“莱雅拉小姐,”培提尔客套道,“罗斯比城如何?”
他知道了多少?
“挺不错,”我摆出名利场上的动人笑靥,摆了摆手,让大家伙儿先去小厅,“乡野风光,另外,多谢您的提醒。”
“多曼大人快被你迷住了,”他低声道,嘲弄的意味十足,“如果不是罗斯比城的话,我得说,找一个行将就木的少年是个好主意,对那样的男人叉开腿,您会发家致富,可罗斯比城?太穷酸了。”
“那我得说,七神若是要收走谁,那是七神的意思,我可不是冲着穿黑裙去的。”葬礼黑裙,众所周知。
他表情没有透露出半点意思,“你于他无意?”
“我庄园在罗斯比城,不得不结交,培提尔大人。倒是您,为何如此关心?”我直截了当。
贝里席哀叹,“朋友突然疏离,总是让人难过,尤其是与您一会之后。”
“那我很无奈咯,您帅气迷人,便是有俊彦心生嫉妒,也是说得过去。毕竟您在帮助我,我这芳心暗动呢,”就是个子太矮了一点,而且过于浮浪,不知道经手过多少女子,练就的波澜不惊,“七层地狱的嫉妒哪。”
“那可真是不能怪我,”培提尔伯爵笑嘻嘻地,“说到芳心,坦妲伯爵夫人邀请我,一顿盛宴,有七鳃鳗派和烤乳猪,她的女儿待字闺中。”
我自然凑趣儿,“哟嚯?那我给说声祝贺啦,圣堂缘定日,莫忘请柬邀。”
培提尔表情依旧,“可是我宁愿娶一头猪,不过鳗鱼派是真心好吃。”哎,七鳃鳗?难看恶心恐怖得要死,那个嘴巴我可不想看,谢了吧。
“除了长得丑之外没啥缺点,”我评价道,“七鳃鳗,听说里头虫子多。”据说某位坦格利安就是吃太多给病死的。
“这是饭前的话儿吗?”培提尔忍俊不禁,“小姐,您这双关语说得不错。”他以为我是在说七鳃鳗丑,还是他的相亲对象?二个都是?
“您这时候来首相塔,是来吃七鳃鳗的?”我不喜欢评价人的容貌,尤其是对正当少女之时的孩子,这会很伤人。
如卢斯·波顿所做的,要么根除,要么款待,别逞口舌之快,厚道一点没错。
他感觉到了我话里的抵触,微妙地瞧了我一眼,“当然不是,我猜七鳃鳗在首相塔,只有您和国王之手烛光对坐来享用,”这话真是——恶心极了,“我来请你的艾德大人丝绸街一叙。”
“逛勾栏?”我嗤笑出声,不用提,肯定又是去商讨什么大事。
不对,我突然想起来,按照前世的剧情来说,似乎艾德脚出事儿就是在丝绸街!在出勾栏那会儿,我前世了解这段剧情时一直怀疑是小指头搞的鬼,加深双方矛盾,让战争爆发。
而现在,如果兰尼斯特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前来挑事,詹姆·兰尼斯特可不是“笑狮”泰陀斯,兰尼斯特家过去的那个主人,他暴躁着呢。
看来要做一番布置才行,丝绸街…
我露出的笑容极其冷淡,“那我祝你们明天玩得愉快,培提尔伯爵,至于七鳃鳗?北地的奔狼会嫌那个恶心。”
“那就没办法了,这里是君临,而非北境,君临的北方人爱勾栏,您不高兴也没用。”培提尔轻叹道,“而且,您是剥皮人,不是狼,这是您说的,至于他爱不爱勾栏和七腮鳗?说不准。”
“你之前还质疑我和国王之手的关系呢,这下又替我澄清啦?”
“坊间之言,你要是乐意信,我也束手无策。”这个人是真心讨厌,真的。
“那么,不打扰您了,”我勉强扯出笑容,“回见。”
“回见,四倍黄金,”身后的声音如此轻佻,“我还真没看出您这重量,别看提利昂小,莱雅拉小姐,我的姑娘们说了,他能着呢。”
我站住脚步,在首相塔的门口,“那我等着新婚夜接招,指不定爱个痛快,我好奇的是,如果是您,您出几倍?”我早有思想准备,猜测他会洞悉婚约一事,看看时间,也算他个消息灵通吧。
“无价,”培提尔赞叹道,“您是无价之宝,至少值一个国度。”
这男人偶尔蛮会让人感兴趣的,我倒是真的好奇起来了,“你想表达什么,小指头?”
“我看得出你不喜欢小恶魔,好正常的事儿,只要身高合适的男女,谁会喜欢半人?毕竟圣母虽然慈悲,却只有一个,还是在天上,而非人间,”他负手而立,眼神飘在我脸上,笑容如此玩味,“所以,我理解你,雪玫瑰,是时候,让狮子别如此傲慢了。”
我的容颜从未浮现过如此刻般意味深长的笑意,培提尔,说狮子傲慢?滑七神之大稽,“您这话让王后听到可不得了。”
“她?她说,权力就是权力,挺有道理,不是吗?”培提尔的眼中带上一丝丝的动容,“对,权力就是权力,可是,”他的笑容咧开,“操纵权力的人总是如此有趣。”最终,培提尔的双眸注视在我脸上,“我有个小建议,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助,能解决这个麻烦。”
“那我姑且听听看,”我纯真地眨眸,似乎立身悬崖边缘,抓紧了救命的绳索,却又不失戒备,我的抵触恰会让他印证艾德不信任他的猜测,“您说,但是我可不相信你。”
我肯定不信任他,不过,在君临谈信任?
他提防我,肯定的,我们互不信任,所以培提尔伯爵说道:“如果你投奔了史坦尼斯大人,他会同情你的遭遇,刚正不阿的史坦尼斯,抱着正义和公道睡觉,一左一右。”果然,于狮狼之势毫无关联,无碍他的大事。
“或许会,可是,然后呢,大人?”我警惕地打量这个男人。
“你没时间替坦妲伯爵夫人的女儿抱不平,请史坦尼斯大人帮助你,小姐,他可不怕兰尼斯特。”
“他可靠吗?”
“他和艾德一样正大光明,莱雅拉小姐,和职责与荣誉睡觉。”
人说史坦尼斯孤僻,不合群,与蓝礼一样,和兰尼斯特合不来,并且和琼恩·艾林关系不错,乃是“簒夺者战争”期间的坚定盟友,可其人刚正不阿,不近人情。听起来会适合恐怖堡的女儿投奔吗?
不管外界有多少风言风语,我可是很了解史坦尼斯的。根据前世的剧情,那位龙石岛之主和职责谈恋爱,娶律法为妻,恐怖堡既然和凯岩城有了约定,那卢斯·波顿大人只要向史坦尼斯主张,父权至上,我可逃不掉,史坦尼斯肯定会法办,我会乖乖被送去结婚。
如果培提尔伯爵推出了史坦尼斯与西境开战,那么他该知道史坦尼斯会把我送回家,送去北境那边。如果是厉害到推出了五王之战,罗柏称王,北境与雄鹿为敌,那么史坦尼斯该会把我嫁给手下的封臣,或者借助我谋夺恐怖堡的权力。
怎么看都和培提尔的搅局大业没什么关联,于培提尔而言,意义何在?
“可是,我和提利昂的婚约?”
“就当不存在,反正没在圣堂,没有正式的仪式,你立刻动身,泰温无计可施。”
我有些迷茫了,他这话到底是为哪般?史坦尼斯会把我送回去,于小指头而言根本没好处。
“你的嘴,小姐,我一清二楚,能说动艾德,肯定也能有理由说动史坦尼斯。”他向我欠以绅士会有的礼节,留下迷茫的我站在原地。
对啊,他最怕的就是我的红唇,搬弄道理,搅动人心,尤其是艾德的心,一定让他很不高兴。这让他忽视了一些东西,比如说杰诺斯的死,八成会被认为是瓦里斯所为?我拉拢监狱总管这一下做的不错。他不了解我的暴力,因为他不屑于了解,团体比赛时他没在。
稍后是小厅里的晚餐时间,艾德大人今天没有任何文件,瞧着脸色又轻松又忧虑。
后来,照惯例,我们呆在书房里,“你有找到船吗,莱雅?”他已然卸下肩头重担,和我一样把腿搭在书桌上,发出咚!地一声,吓到我了,这可真是自暴自弃的典范。
“哇,你被我教坏了,大人?”好的不学,处理政务不学,平衡势力不学,甩锅扯皮不学,您搁这儿学我呢?
“我是个史塔克,我也有奔狼之血。”他面容依然镇定如初,是临冬城领主的表情,配合他这姿势真是滑稽透了。
不,您这是哈士奇之血。
“挺遗憾的,黎明之风已经远去,我联系到了泰坦跳蚤号,”这名字真是…“加上风之巫女号应该足够了。”
昏暗的烛光下,艾德的脸阴晴不定,如今少了许多文件,这里如此空寂。
他最终开口:“很够了,我们后天就离开,只要国王没把我的脑袋插在长矛上,我就带你们回家。”
“那么,琼恩·艾林之事的真相呢,大人?”我紧盯着艾德的双眼,那双迷茫而坚守的眼睛,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像是夜中静默的孤狼,狼群远去,路在何方?
我知道,他想跟着小指头去,以找到答案。
“很快,我马上就会知道他在追查什么了,到时候,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艾德的语气确凿无比。
而你会错用这个答案,因为你无用的怜悯,我的国王之手。
第二天,天阴,昏沉的黑云,像是一块无知之幕包裹着大地,红色的君临因此黯淡如血。
我在心树居,已然甲胄齐全,身边的剥皮人,人人披坚执锐,长矛在手,盾牌在背。
轰隆!
是闪电,贝里伯爵的纹章肆虐在天穹,我们默然无语,阴影中的红色血人张开双臂,倒立于号衣之上,据说雨天乃受旧神的祝福,为万物众生滋长之时,只要侵染了战斗之迹,剥皮之人的倒影就会苏醒,吸食人血,啃吃勇气,融为众敌的噩梦。
斧刃回归,国王之手仆役的徽章闪闪发亮,“小姐,御林铁卫詹姆·兰尼斯特带领二十名狮子,往丝绸街去了,骑着马。”
我侧眸而望,面色白如异鬼,墨发便是鸦羽,少女不在,这是陌客的容颜。
“达蒙那边通知到了吗?”我问道。
“他已经准备妥当,小姐,一切就绪。”
阴雨是旧神的祝福,万物因而焕发生机。
时间到了,来,我们去剥了狮子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