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之手的书房里,没有了那股淡淡的书卷味,清风拂吹,一片安静。我见到了瓦里斯,他那股丁香花儿味的香水没喷,绫罗绸缎换成了褐色长袍和粗亚麻布斗篷,浑身一股子汗臭和臊气,奇奇怪怪。
“瓦里斯大人。”我礼仪俱全,拎点斗篷,当是提裙礼。
“莱雅拉小姐,爱与美的王后,”瓦里斯这会儿说话简练而彬彬有礼,“晚上好。”他瞧了眼艾德。
“没人跟过来。”艾德话不太多,除了教训我之外,他从来都不多话,史塔克公爵拉出一把椅子给我,然后他自己也坐下了。
看来是一场密谈,我不该参与的那种,“抱歉?”我小心翼翼。
“该我说抱歉,扰了你的清梦。”艾德·史塔克话中满是不赞同,“可瓦里斯一定要你在场,他要和北境最聪明的姑娘对话,听起来我该是北境最大的傻瓜。”这个嘛...也不算是,咱们北方人确实不爱动脑子嘛。
“国王之手,我无此意,只不过我看得出来,您回头就会和您漂亮的幕僚女孩透底了。”实际上关于琼恩·艾林和兰尼斯特的事儿艾德·史塔克从未和我说过,相信封臣也要有个限度不是?艾德口风很紧,真正的秘密半字不提,瓦里斯这是在试探?
所以,瓦里斯这话让艾德有些不自在,“我是北境守护和你的首相,瓦里斯,你自己也清楚,我不是你街面上的耳朵。”
他非常不高兴,艾德是个合格的领主和贵族,知道分寸呢。
“听您说这话有些奇怪,看来是这位北国小姐功不可没,您终于开始了解君临和铁王座了。”瓦里斯依然表情不变。
艾德的语气有些厌恶了,不知道是厌恶阉人,还是铁王座?“说吧,瓦里斯,你还要说什么?”
“如我所说,大人,”他的双手藏进袖子里,“王后怕您,我们有过合作,合作可以继续。”
原来是这样,瓦里斯也想让我劝动艾德对付王后?那也该是我私下做这事儿,哪能和外人一起。
“对了,艾德大人,您确定过吗?关于提利昂总是压自己哥哥赢这件事儿。”我没头没脑地问道,指尖捻转手镯。
“确定过,”艾德·史塔克思索着说道,“我确定——你知道些什么了吗,莱雅拉?”
“不,我只是问问,毕竟您当时表情看起来很糟。”我给了一个温婉的微笑,这样一来,艾德将会怀疑小指头。我知道我对艾德的影响终究有限,他有自己的主意。而某些老鬼比我活的更久,更懂人心,也更会骗人,更会玩弄老狼。
所以,我必须确保艾德不相信君临的任何人,君临的人惯于说谎,他应该意识到,他们全都不该信!
这样他就必须依靠自己人了,我就能知道更多,他也会更重视我的意见,这对他对我都是好事儿。绝对不是有什么私心,例如为了首相的荫蔽,发展壮大,然后铲除王后之类的。
“只有我们一起,才能保护国王,首相。”瓦里斯瞧了我一眼,没有关注我们谈论的事情,至少表面如此。
“保护国王的第一步,你能告诉我,琼恩·艾林是怎么死的吗,瓦里斯?”艾德·史塔克看着他的眼睛。
“街上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心烦,首相吃药’,大人,那是对的,里斯之泪。”
“是谁下的毒?”艾德的上半身急切地前倾。
“谣言也说了,大人,有个孩子,琼恩·艾林给了他一切,莱莎带着家里人逃回谷地以后,他却留在了君临,成了爵士,穿着铠甲,参加竞技,魂归七神。”瓦里斯轻轻说道。
修夫爵士,杀他的是魔山,魔山,兰尼斯特的狗,“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机?琼恩·艾林当了十四年首相,他做了什么事儿,非要杀了他不可!?”
“问得太多,大人。”瓦里斯留下一个笑容,起身行礼,轻巧地出门。
“兰尼斯特,兰尼斯特…”艾德低沉地说道,众所周知,魔山是兰尼斯特的封臣,一条咬人的狗,艾德入套了,他原本就不喜欢兰尼斯特,此时此刻更会怀疑王后在做什么勾当。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瓦里斯的诱导起了效果,艾德本来已经怀疑了小指头的话儿,怀疑提利昂应该纯属无辜,不过现在,狮狼之斗继续——
“所以,瓦里斯大人让我前来的意义何在?”我蹙眉问道,这是明知故问。
“他说,既然我相信你,那就问问你好了。”艾德揉着眉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说那我现在就去找你,如果你没睡的话,天杀的阉人,我不该相信他,就和那个小指头一样!
不,临冬城公爵,我的国王之手,阉人是在试探,在试探国王之手的状况,如果只是艾德单个,瓦里斯可以从容应付,可是如今,有了变动,我可是个进谗言给首相的小人。
所以,他需要摸清我和艾德之间关系到底有多紧密,不管怎么看,小小的剥皮人都不像是个耿直的北方仔。
我下意识地将睡裤里的长腿搭上了书桌,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马放下。太没规矩了,我这是傻了吗?
“别拘束了,装模作样的丫头,随你去吧,”艾德揉着眼睛,动作粗暴,“我连自己女儿都管不住,随他去吧。”
真是自暴自弃嘿,我有些小窃喜,咳,绝对不是因为他把我当女儿看了。
“他们各有目的,大人,”我劝诱道,“但是他们假中也有真,我们必须聆听,然后判断。”
“这帮异鬼…为什么不各执长剑,痛快一战,然后各安天命?”
“战斗总是会有损失的,更何况有人不会用剑,”我提醒道,“然而每个人都想成为赢家,不管他们剑术如何。”
艾德沉静下来,他在思索掂量,最终启唇:“你觉得小指头这个人怎么样?”
“他恐怕,很狡猾。”我谨慎地说道。
艾德思考道:“我不能相信他,他撒谎,他骗了我,骗了凯特琳,对,狡猾,这只狐狸。”
“佛罗伦家可比他老实,大人,”河湾地的佛罗伦,狐狸纹章,不过艾德没说小指头哪里骗了他,我不能表露出我知道事情发生的脉络,否则他恐怕连我也不信任了,“谎言一定是有目的的,他意欲何为呢,他最终又想把一切导向何方?”
“我天杀的不知道!”艾德焦躁再现,“我的旧神老人家哎,你就不能直接说你的猜测吗?!”
“如果你们和兰尼斯特发生冲突——”
“那肯定是西境的问题,”艾德毋庸置疑地说道,“毫无疑问。”
嘿哟,“您的夫人?”
“会做正确的事,我相信凯特琳,她会明白过来的,”艾德望着我,“否则,我该让派席尔去派信鸦,还是去向狮子求饶?嗯?”
我心中叹息,“我明白了,可这不是求饶,是商榷,还有,派信鸦难道不对吗?”
“商榷?和兰尼斯特没法商榷,他们是狮子,只会张开血盆大口!至于我妻子,她在路上,等到了临冬城得过了很久了,”艾德揉着眉心,“没关系,不会有事的,她知道分寸,现在,这里的人我一个都没法相信,派席尔也一样,君临,该死的君临,这座城市里会有人在乎国王或者王国吗?!”艾德大概觉得因为自己在君临,凯特琳会顾忌到这一点,从而稍安勿躁,审慎行动,傻狼,不了解自己的配偶。
至于爱国的人?没有,哪怕是你,在乎的也是你的国王朋友,你的养父,你的北境,而非国王或王国本身,乡土大于国体,这个国家还没有自己的信念呢,大人。
才三百年的王国,指望不了什么爱国者,不过我不想说这个,换个话题吧。
“大人,明天我想去送一送河间地的各位大人,还有请贝里·唐德利恩伯爵喝酒,毕竟他们于我有恩。”
“嗯?”艾德回过神来,“对,应该我请的,我是你在君临的监护人,”呀,别这样,艾德我会感动的,“这样,你买些礼物,吃的用的,送给他们,回头找维扬·普尔。”
“用不着,大人,我才有了一大笔钱呢,我的侍卫借给我了。”
“不,莱雅,很有必要,你这话提醒了我,”艾德思忖,“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朋友,不管是谷地的朋友,还是河间地的朋友,凛冬将至。”
我猜我提得很是时候,艾德一定想到了将来可能的冲突,要知道根据前世的剧情,当他听到是提利昂害的琼恩·艾林以后,就立马让凯特琳调派弓箭手驻守颈泽的卡林湾。
河间地和谷地都是盟友,一旦战事开启,当然要牢牢稳固好盟约,在盟约之外更要建立和经营私谊。就像是我对属下一样,仅有职责和义务来役使别人,只会让别人应付职责和义务了事。但是有情谊就不一样了,帮朋友,总是比单纯的履行义务要更卖力一些,或多或少。
好样的,“那最好您出一封信件,他们远道而来没有得到任何奖赏,如果有事迹可吹,说不定写个歌儿什么的,或许也足以慰藉。”
“那不是男子汉的道理,傻丫头,他们是骑士,守护是职责,”艾德微笑起来,“你献花或者微笑就够了,就像是你拉着我女儿做的事儿一样。
好一个花瓶,“我想他们总会需要更多,大人。”
“缠人的丫头,这样吧,我有三个备用的首相徽章,我借你一个,你拿去,代表我的意愿,信我现在就写,我曾经要求劳勃国王以铁王座的名义予以嘉奖,可是那位王后暴跳如雷。”
“所以,对这次骑士义举?”
“所以记住,你会代表北境守护,临冬城公爵暨国王之手,莱雅,我相信你,因为你很出色,婚后你会接待和酬谢无数的宾客,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
又是锻炼,我觉得您该看看我怎么处理国王之手的事务才是,你才需要锻炼呀,老灰狼。
我试探地说道:“那是用您的名号,听起来更适合珊莎或者艾莉亚?”
“他们还太小,莱雅。”艾德的眉眼中没有警惕和怀疑,半点都没有,也对,史塔克就这鬼样子,“而我忙于大事,有一个帮手处理事情是新旧诸神在照顾我呢。”
酬谢?不,我会做更大的事儿,我再接再厉,“那么我该锻炼多一些,大人,请只写明我代表您吧,别的事儿我来做,我会帮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他抽出一张纸张,大概是默认了,“另外,关于都城守备队的提名,你也一起处理,首相事情太多,既然是你找的事儿,就该你去办,”他拾起羽毛笔点蘸墨水,“或者你可以拉上乔里·凯索陪你去?不过他另有要务。算啦,那是黑牢,还是乔里去吧。”
“让他忙吧,大人,我会带足卫兵。”我应承道。
“不是安全问题,我怕你被吓到,那里头简直就是噩梦。”嚯哟,能有恐怖堡恐怖?您真该多了解您的封臣。
“噩梦也只是梦而已,而人总是要做梦的,大人,逃不掉,或早或晚。”
那位乔里·凯索,是继续调查关于琼恩·艾林之死的事儿吗?艾德太专注于琼恩·艾林了,忽视了很多别的细节,而君临最可怕的就是细节。
事后,我回到了我的卧室,看到克蕾·菲林特正趴在床上,健康的小腿翘起,她在识字呢。
“小熊呢?”
克蕾回了我一个懒散的微笑,“她在洗澡,待会过来。”克蕾在我这总是非常放松,和外头的女猎手全然两样。
我扑到床上,枕着她的腰窝,长叹出声,“城外有什么情况吗,克蕾?”
“多曼·罗斯比,那个罗斯比氏族的人,有两个骑士手下很关注你的庄园,另外,一个蔬菜商,一个皮匠,还有一个罗斯比卫兵,时不时会出现在附近。”
“嗯,怎么处理的?”
“我之前观察过他们的周期,皮匠杀了以后有一个月的时间,其上峰会一无所知。蔬菜商一周,卫兵不明。”一个月够吗?换个光明正大的法子吧…
“有看到他们是怎么传递信息的吗?”
“蔬菜商养信鸽,我射下来了,秘信,看不懂。皮匠不知道,去过勾栏、市场、钢铁街、旅馆,没接近过伊耿高丘,”那就是勾栏,小指头,“那个罗斯比卫兵不清楚,他没和任何人碰面过,”那就是在罗斯比城内,秘密联络,“对了,罗斯比家的骑士上门来探访过,他们拿了几只鸡和小猪走了,”
我那里只有三四头猪吧?哇,他们家连猪都没有吗?
第二天,君临城中,我和洛克、波隆以及新晋冠军斧刃一起,来到了罗斯比的宅邸。
“他们对剔刀可感兴趣,大小姐,”波隆笑出牙齿,“尤其是那把剑。”
“那你传出去,”我吩咐道“有一个海对面来的神秘剑术大师,教了两个学生,一个是剔刀,一个是我,再传点别的话,总之,越纷繁复杂越好。”反正谁会相信一个未婚的淑女摇身一变就成了战场上的刽子手?
“那得加钱,我有一帮朋友,我得去酒馆请客,”那不是正合你意,“我还得和长舌妇卿卿我我,为了您。”要不我换人?
多曼·罗斯比列在门前,罗斯比的宅邸浮雕是安静的大海与龙石岛,真是够会讨好主子。
“欢迎,莱雅拉小姐,”多曼·罗斯比是盖尔斯·罗斯比伯爵的养子,他非常地瘦弱,面色苍白,虽然年纪还轻,头发却已然灰尽,“如果不是比武大会的话,我们应该早就见面了,爱与美的王后,这可真是七神之光照耀蓬荜。”
“日安,多曼大人,您父亲在吗?”我笑靥如花,穿着骑马的猎装,皮制的马甲和马裤,腰间晃着军刀,终于做好了。
“他一直卧病在床,小姐,”多曼吻过我手,竭力摆出微笑,依我看他自个儿身体也不大好,“契约已经按我们事先商量的拟就,但是家父要求,您必须履行罗斯比城封臣的职责。”
“我要嫁人的,这个庄园只是我的嫁妆,我恐怕未来的伯爵夫婿不一定会想要呢,关于封臣这部分,我会和他再谈谈,劳您了,”我保持微笑,“我确实该去探望一下的,令尊这几年一直身体不好?”
“恕我斗胆,如果您嫁到罗斯比,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至于我父亲?时好时坏,就连七神他们老人家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能够好转。”或者恶化下殡?我几乎看得到多曼的心理活动。
“感谢您的偏爱,或许您该和首相一提,他是我的监护人,”要不是因为我和史塔克关系好,我不信他会想要娶我,“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多曼大人,我有一群朋友,和他们的随从,要住在我的庄园里。”
他有些小心地问道:“哦?您的贵客来自何方,有何意愿?”接着又挺直胸膛,“咳!我是说,自然,不过要注意好举止,小姐,您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
“他们哪,这次比武大会一来,就想多待一阵子,可能会有好几十人,大概想在御前找找机会,要住够档次的店铺嘛,怕钱带的不够。我后面会安排他们的住处。他们都是河间的贵人,可以吗?”
“当然,当然,正如我所言,小姐,我能理解。”我喜欢他在我面前表现慷慨的模样,他每次都目不转睛,双眸发光,想要彰显自己病弱躯体里不多的男子气概。
“您放心,他们要是找不着机会就会走的,要是长期待下去的,我自然会帮忙张罗住所,您和培提尔伯爵很熟吗?”
“还可以,他请我玩儿过几次,他是个很大方的人。”
“是吗?他很关心我婚事呢,我觉得他很英俊不是吗?而且,谈吐有魅力,他说他乐意为我一掷千金。”
“对,他还未婚——”多曼沉吟,他和小指头是毫无疑问的酒肉兄弟,“不过我其实和他关系没那么好,不过,有些不好的传言,你得听听。”
“是吗?没那么好,那就奇了,大人。”
“嗯?”
“我在他那儿见过几个人来着,我手下说他们很眼熟,是这样的——”
这场谈话让我确定,稍后,作为一名男子汉,我的多曼会在罗斯比城友善地对待“情敌”,很奇怪,他比我还担心我的安全,我很无知吗?总之,他会展现主人的风范。并处置掉在他领地里讨生活,却吃里扒外的小虫子,我教他,一场意外是最好不过。
“培提尔,培提尔,他在图谋我的领地!”多曼的面色很糟,像是生吃了一整只的蜥蜴,还是多恩沙漠里最难吃的那种。
“他的领地可是五指半岛,只有羊粪和老倌,大人,这很正常,”我语音飘忽,然后我兴师问罪,“倒是您的骑士,他们抢了我的小猪和鸡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