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站在病房门口,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久久没有按下去。
这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一手端着脸盆的小王从病房里出来。
“李先生?”
李铮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态,他点点头, 开口道:“赵先生还好吧。”
“赵书记的体温慢慢在下降,意识也清醒了。刚刚还在问我你的事呢!”小王笑着说道,“对了,梁先生刚刚才走开, 说是回酒店一趟。”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端着的水,“要不李先生您先进来和书记说说话,我把水去倒了。”
李铮目光穿过小王落到赵穆的身上, 赵穆这时也恰好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小王离开后, 房间内只剩下李铮和赵穆两人。
李铮轻轻把门关上, 慢慢走到赵穆的病床旁坐下。
“小铮?真的是你?”赵穆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有激动也有不敢置信。
即使有孟老的话及赵秋华的来信做铺垫,但当李铮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赵穆心中还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当看到李铮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眸时,赵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李铮察觉到老人的异样,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抱歉, 家里出事后,我生过一场病,高烧了几天,很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记不清了。”
赵穆闻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以为李铮说的,是赵秋华离家的事。一想到这件事,赵穆便无颜再面对这个外孙,至于心头的疑问,便更问不出来了。
“你父亲和姐姐还好吧。”他沉默了一会,干巴巴地问道。
李铮微微抬起头,“父亲在去年年中就走了,出海遇上了风暴。姐姐现在……还不错。
赵穆平放在病床上的手猛地攥起,因为用力过度,使得输液管与针头相接部分出现了回血现象,血液一下子倒流到了输液管。
李铮一惊,他将手放在老人手背上,“放轻松。”他沉声说道。
“李强……李强他!”赵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潮红,他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战栗,“李强他……”双手紧紧攥着被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铮。
他的针头已然滑出了血管,手臂注射处隆起了一个小包,但赵穆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上。
李强死了。
他的女婿,李强,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李强是个好人,也是个非常孝顺的女婿,甚至赵穆私下里经常在想,即使他有个儿子,也不可能比李强更孝顺了。
因着女儿的事,他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婿,但他从没想过,李强会就这样没了。
虽说按李铮的说法,李强是出海遇上海难走的,但这真的跟赵秋华的突然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穆喃喃自语着。
李铮见状,先拔掉了赵穆的针头,随后快步走出门去找护士。
等他和护士一起进来的时候,小王已经在了,还有他早晨曾见过的,以冼宁为首的华国代表团。
冼宁等人都是一派焦急的神色,“赵书记?赵书记?您说什么?”他们也看出赵穆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
小王见李铮进来,便直接迎了上来。
“李先生,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书记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好像……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李铮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而是转头对护士说道:“他的情绪很不平静,刚刚针头滑出了血管,被我拔了,麻烦您重新打一针。”
美国护士摆着脸点点头,“先生,请注意控制您的情绪。”她无视众人,走到赵穆病床前,严肃地说道。
女护士的动作很利落,她再次警告了赵穆不要过分激动后,对李铮点了点头便出了病房。
众人这才看到病房里的李铮。
“是您?”冼宁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李铮,面上显得有些尴尬。
巴布鲁被逮捕后,李铮很快也就离开了。随后欧美等国的代表团们一改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华国代表团围了起来,连声赞扬他们同伴的智慧与勇气。
但冼宁等人心里知道,这位力挽狂澜的李铮先生,哪是他们的同伴。
李铮这个名字,冼宁在国内就已经听说过,什么发明了华国第一个原创药,什么生物学天才,但隔行如隔山,包括冼宁在内的华国群众并不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
直到今天,李铮一句“我是巴胺沙丁的发明者”让那位疯狂的危险份子一下子改变了态度,才使得众人明白这一款药物对于某些国家某些群众来说,是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他们在来医院的路上还在讨论这位神秘的李铮先生,却没想现在居然在赵穆的病房里看到了他。
“你们好。”李铮礼貌地对众人笑笑。
“李铮先生您是……来看赵书记的?”冼宁试探性地开口道。
她听说赵穆书记有个女儿在香江,而这位生物学天才的实验室也在香江,或许他们会认识,冼宁在心里猜测道。
李铮眼皮微微下垂,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嗯。”
显然,他还做不到毫无障碍地称呼一个陌生人为外公。
“李铮先生……”
冼宁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再一次被拉开,梁哲推门进来,身后还有好几个身着服务员服饰的年轻男女。他们手上都提着精致的保温盒,一股子饭菜的香气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梁哲见到病房里有这么多人,微微皱了皱眉,随即看到李铮,表情略微舒缓了些,他快步走到李铮身边。
“我买的菜好像不够。”他低声道。
梁哲的声音虽然有意放轻了,但病房并不大,众人哪里听不到。
以冼宁为首的代表团们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他们连忙道:“我们就来看看,不吃饭,不吃饭。”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话一出口,众人就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赵穆是和他们一起出来的,他们和赵穆不应该更亲近些,怎么现在他们看起来倒像是外人了。
冼宁是做金融的,她在梁哲一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了这位如今风头正盛的梁先生。她目光扫过病床上还有些神思不属的赵穆,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她总觉得李铮和赵穆的关系,似乎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华国代表团见梁哲已经指挥着服务员摆菜,便不好意思再呆下去,纷纷向赵穆告辞。
赵穆虽然还沉浸在李强死讯的震惊和悲伤中,但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还是下意识地扯出笑容来回应。
小王是在场最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了,他用力挠着脑袋,看看冼宁,再看看李铮和梁哲,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啊。
“小王,你和冼行长一起回去吧。一早上辛苦你了。”赵穆突然开口道。
小王心中的怪异感更加强烈了,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李铮梁哲。
“赵书记……”
“放心吧,小铮会照顾我的。”
小铮?!小王张大了嘴巴,“哦”他应了一声,愣愣地向外走去。
见小王离开,李铮将赵穆的病床摇起来,挑了一些清淡的饭菜放到病床的桌子上。
“吃点吧。”他将筷子递给赵穆。
八十年代的纽约,中餐厅并不像后世那样遍地都是,梁哲是专门到华人街定了这么一桌。
“谢谢。”赵穆对李铮笑笑。
随后病房里就是轻微的饭菜咀嚼声,赵穆高烧,根本没有胃口,努力吃下半碗饭后便不动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李铮身上,看着他夹菜、吃饭,还特意将李铮夹得次数多的饭菜放到李铮面前。
李铮心里十分复杂,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辈子老头子走得早,他又没有其他亲人,生活除了实验室就是实验室。
他不知道在原身的悲剧中,赵穆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又该如何和这位血缘上的外公相处。原本的他是打定主意客气疏离,做到道义上该做的就好,但是现在……
“你爸爸走后,你和思甜两个人是怎么过的?”赵穆忍不住问道。
李铮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父亲走后,郑家婶子一起帮忙办的丧事。家里原本有艘船,父亲不在就没人出海了,生产队本来想收回去,几次上门被姐姐挡了回去,后来我将船租给了郑晓东,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铮说得轻描淡写,旁人来听可能听不出什么来,但赵穆是在清河镇生活过的,自然知道一艘船在渔民心中的地位,听到生产队上门逼要船,李铮不得不将船租给郑家以避祸事后,赵穆不由满脸羞愧老泪纵横。
“孩子,苦了你了。你跟外公回去吧。外公会好好照顾你的。”
李铮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碗,他抿了抿唇,开口道:“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人照顾。而且,我过两天可能飞非洲,有空我会去华国看看的。”
飞非洲?
梁哲和赵穆的脸色同时都变了。
“你去非洲做什么?”
李铮抬了抬眼皮,“嘴欠,答应了别人一些事,总得要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