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俊提了一个异常尖锐却又无法避开的问题,的确,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都能够做到坦荡无私,什么监督根本都不需要了。说白了,之所以需要监督,那就是因为有问题发生的可能性或者甚至问题正在发生了。
这个问题林小冬无法作出回答,原本还有些杂音的会议室也因为冯俊的问题而陡然间变得冷静了下来。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杨建国也在沉默,他很清楚,用党性和人格来说事根本不管用,如果管用,就腐败也就绝迹了。
默然良久,杨建国终于缓缓开口:“冯市长的问题比较尖锐,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林书记,这需要你来完善了,下次再议。”
杨建国给了林小冬一个台阶下,但林小冬知道,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作出让步,那么所谓的同级监督仍然难免流于形式,这与他的初衷自然是相悖的,当即道:“延边是同级监督工作的试点市,既然是试点,自然什么方法都要试一下。我相信,诸位领导同志们不会弄虚作假,当然,作假了也未必就查不出来。”
冯亲民淡淡道:“林书记,说句难听话,这个同级监督还是首例,并无先例,这完全是要打破历来的规矩啊,再说了,同级也只有监督权,没有处理权,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可操作性。”
林小冬道:“冯市长所言极是。我也充分考虑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因此杨书记刚刚才提出要求班子成员自己汇报的建议。既然汇报了,无论有没有故意隐瞒,纪委都会视为事实情况。”
冯俊淡淡道:“这么一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林小冬笑了笑道:“有这样一个道理,要想伪装好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支撑,这是一个绕不开的道理,假的就是假的,这么发展下去,谎言越来越多,漏洞自然也会越来越多。这个世上,就没有完美到无解的犯罪,有些时候,有些问题并不是查不出,而是权限等方面的原因没有去查,或者没有认真地去查。举一个案例来说明,清水县前副县长陈清河,一直顽抗,历时两个多月之后,还是被突破了心理防线,交待了问题,这就是一个明证,只要你违了法犯了罪,就没有侥幸的可能。这句话,我与诸位共勉。”
林小冬的话已经透露出了一个讯息,虽然同级纪委没有查处权,但还有上级纪委,在同级纪委的监督下,只要有了线索,会第一时间向市委和省纪委汇报。
在这样的基调下,关于同级监督工作的实施方案讨论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又经历了三次的专题会议讨论,正式的实施方案终于出炉,这项工作的正式开展也意味着开始忙碌了起来。
转眼间林小冬到延边已经三个月了,他这个延边纪委最高统帅倒没有那么太忙。身为市委常委、纪委书记,纪检工作只是他的本职工作,一切都离不开经济发展这个中心,而同级监督工作的展开,也让他的工作与经济发展、项目建设等工作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交集。
首当其冲的就是延边一汽的迁址工作。作为重点项目,市纪委是一定要监督的,除了听取分管此项工作的常务副市长方子雄的书面汇报之外,还要督查项目的建设进度。
作为纪委书记,虽然不至于事事亲力亲为,但是由于同级监督工作的正式行动,也呈现出纪委人手不足的境况,所以有时候林小冬也不得不亲自上前线。
延边的气候基本上除了冬天就是夏天,春秋两季的过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下午下了班,林小冬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站到了窗前,看着纪委大院围墙外,一股淡淡的落寞之感便袭上了心头。
纪委的活儿不好干,林小冬也远远地高估了他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自打同级监督工作开展以来,林小冬的交际圈便愈发地简单了起来,除了纪委内部以外,大多数的人见了林小冬要么是敬畏有加,有么是避而远之,而常委们见到他,也大多都是表面关系,就连跟他称兄道弟的市委秘书长寥启智也不怎么沾边了,至于市委书记杨建国,他毕竟是市委一把手,林小冬也不可能一直跟他交集过多。
林小冬早已预见到了这种情况,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被孤立到这种程度,忽然之间,他想到了清水县的郭玉桐,或许他跟自己也是一样的心态吧。
电话在手里嗡嗡直震,看了一眼号码,林小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在这个时候,或许只有家庭才会感觉到一丝温暖。
有些事情,男人是不会和别人分享的,即便是最亲密的人,所以展现在柳清漪面前的是乐观开朗的林小冬,跟柳清漪聊了几句,又听儿子在电话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一股柔情在心底泛滥了上来。
聊了十几分钟,挂上了电话,心情好了许多,窗外的傍晚也由之前的阴沉变得朦胧了起来。
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林小冬怔了怔,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敲他的门?
道了声“请进”,便看到贾雯推开门走了进来,林小冬笑道:“小贾,还没下班?”
贾雯垂着头道:“林书记,我想跟您说件事。”
贾雯向来活泼开朗,在她的身上完全没有纪检工作人员的“阴森”,在整个纪委算是一泓清泉,没想到她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林小冬奇道:“什么事?”
贾雯抬起头道:“林书记,我们纪委是不是不怎么受人待见?”
林小冬心头一跳,道:“为什么这么说?”
贾雯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不少人说,延边的同级监督是你向省里提出来的,现在纪委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还有人说,跟着你这样的纪委书记,永远没有提拔的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