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城下,黑云压城,大军压境,众多外围村镇房屋被占用,秦军营帐连绵一片,如大片落地白云,铺满城池外围方圆十数里的关键要道。
四道城门早已经封闭, 城中人心惶惶,不多的守军全部派上城头,余下青壮都发了武器,作为临时军队。
“两三天,他们就打过来了........”郴州刺史陆光图面如死灰,死死盯着下方遍布旷野的秦军营寨,北面山口那边, 遥望去如蚂蚁一般的人正在一队队往东面城下汇聚, 更多的秦国军队还在赶来,向着城下大营汇聚。
绝望感弥漫全身,他甚至要坐在一把梨花木的椅子上才能稳住身体。
陆光图目光失去焦距,半躺在椅子上,叹气道:“以前就听说过北朝大军的强盛,只是一直没见过,心里多少有些侥幸,还想可能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或是北军为壮威势的恐吓手段,却是错得离谱。”
众人不敢说话,身边不少文武神色各异,或许各有心思, 到了这样的关头,想必已经有人起了别的念头,想用他的脑袋去换平安吧,这也是他在身边带着亲卫的原因。
但......
“事已至此, 还有什么余地......”陆光图摇摇头, 不是没想过开城投降。
郴州不是坚城,北军气势如虹,长驱直入,难以抗衡。只是陛下的性格人尽皆知,向来乖张怪戾,喜怒无常,经常不理国事,常常随意杀戮大臣,最喜欢用毒杀人,看人中毒后狰狞痛苦而死的样子。
朝中不少人都闻风丧胆,他背后是宫中的大宦官,他如果在这投降了,背后的大人物要倒霉,他在番禺的家属也不会好过。
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可家里的子女还有前程,不能因为他全断送。
“秦军在造攻城用的器械.......”有人看着远处忙碌的秦军大营小声说,不只是他,是个人都能看到,秦军大营东北角落,许多人正把北面树林里砍下的木材往营地里运送。
大道已经被拓宽过,大量牛车和马车沿着宽阔道路有序移动,秦军做起这些来游刃有余,井然有序,显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而他们只能看着,已经没法派出人城发起反击,接连的战败往前挫败他们的锐气,原本朝廷派来领兵进攻北军的统帅巨舰指挥使暨彦赟,以及郴州厢军都指挥使邵令忠的脑袋还挂在秦军大旗旁,似乎在向所有人示威展示,敢于对抗的下场,令人脊背发凉。
“不是说秦国在和北面节度使叛乱,河东伪汉国也和他们打起来,怎么,怎么南面还有这么厉害的大军........”有人小声道。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有人小心翼翼的说:“外面的秦军不是北朝禁军,是就近从北面调过来的。”
此话一出,城头顿时安静了一下,几天来的败的太惨,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对秦朝大军的恐惧也到达极致,但至少心里还有一丝安慰支撑。
心想那是这些年来横扫四方的秦朝禁军,遇上他们从来没人能够取胜,没哪个国家可以抵挡,被灭的蜀国,南平,武平,淮南等,没有哪来可以抵挡住秦国禁军的兵锋。
这样对比之下,他们心里至少好受些,也多少有安慰,觉得惨败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可这一句提醒,一下戳中众人心中最后的尊严和信心,顿时都愣了一下,随即没人敢接了,气氛一下怪异起来。
是啊,这次主动出兵招来秦军报复,不就是因为陛下听说秦国北面节度使叛乱,还和河东大国打起来,腾不出手,而宫中樊胡子老仙为国主作法祈问,得出大吉的结果,才使天子大喜,发兵乘机想夺取一些地方。
如果真是那样,秦国名震天下,战功赫赫的精锐禁军应该在北方才对,那把他们打得落户流水的这些军队.......是秦国南面地方厢军?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一下就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士气崩溃。
说话的人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在不敢开口了。
城头一下默契的沉默下来,遥望远处秦军大营,他们的番旗没有秦军禁军令人闻风丧胆,标志性的猛虎和仙鹤,找了一圈都没见到。
气氛顿时更加伺机,其中又带一些尴尬........
一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都打到这份上了,要不投了算了。
不过顾念自己的脑袋,刺史也没表露态度,这样的话始终没人敢说出口,最终刺史陆光图一言不发离开了城头。
.......
次日,风平浪静,秦军大营中忙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却没有发起任何攻击。
但城头的士兵看着越发心惊胆战,秦军在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使用的消耗器械,箭矢,炮石等等。
大量的军用物资正沿着大道,在骑兵护送下往城下运送,东北角的大营众多攻城的大型器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建造起来。
郴州不是大城,也非军事重镇,缺乏反制手段,城头的守军只能无力看着秦军惬意安全的做着攻城的准备而无法反击。
大量的兵力在桂阳到郴州的路上被击散,俘虏,杀死,以至于如今城中也兵力不足,无法反击。
当初寿州的南唐大将刘仁赡在面对后周数万大军围城时,亲率千余人出城发起反攻,出其不意击败后周大军,焚毁建造起来的攻城器械,大大迟滞攻城进度,最终导致兵力绝对优势的后周,打寿州打了一年多。
这就是城池的重要性,但是郴州不是寿春,南汉国也没有刘仁赡,为进攻秦国从番禺调过来的军队也没进城就被秦军击穿打散,连领兵的巨舰指挥使暨彦赟也逃跑时被秦军士兵射杀,枭首示众。
这是一种绝望非常绝望的境地,面对秦国大军,那样的绝望几乎蔓延全城。
以至于秦军没有进攻,而是派人来城下说降时,城头的兵将居然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敢对着秦军使者放箭,别说放箭,连骂两句都不敢,而是一直听着秦军使者的劝降话语。
但刺史陆光图没有表态,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不少人心里看着使者带来的暨彦赟和邵令忠的头颅,心里其实已经在打颤。
.......
不过当日秦军劝降没有取得效果,并非守军将领士兵抵抗意志坚决,也非他们没有意动,只是奇怪的是此时陆光图的态度。
他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要表现要开城投降的意愿,对守军的动摇和懈怠以及秦国说降也不闻不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以至于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抵抗到底,还是要开城投降。
这样紧要的生死关头,作为城中最高统领的刺史没有发出明确政治倾向是十分危险的,下面的人会不知所挫,而且在外部的巨大压力下很可能导致内部分裂和矛盾,爆发内斗。
.......
城外,潘美站在临时搭建的五丈哨塔上,遥望东面郴州,城外地势平坦,没有突出的山坡丘陵,秦军只好自己搭建一个高台,方便观察城中动向,用于目视侦查。
潘美看着远处城头上丝毫不敢向他们放箭,也毫无斗志的南汉士兵,也是一肚子疑惑:“这郴州什么情况,看他们要战不敢战,畏首畏尾,要降又不理会我们的使者,里面的刺史不会是傻了吧,还是城中有什么变故?”
“等打进去自然知道了,再过三天,所有的攻城器械准备好,那城墙我看十天半个月就能砸开。”尹崇珂信心满满,他打仗的经验丰富,判断比较准确,他说十天半个月能砸开那大体就错不了。
潘美点头:“要不了多久就能向陛下报捷,只是我想如果能不动刀兵更好,这城以后也是我秦朝的城池,毁了还要修缮。
说起来这里距离番禺也不远了吧........噫。”潘美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我可能明白郴州刺史是什么想法了,如果真是那样,破城或许用不着十天半个月。”
尹崇珂看了他一眼,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