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人就得穿衣吃饭,便难免有欲望,这便是人性的弱点。张潇瞧出这来自义军的小姑娘涉世不深,盘算着自己这顿糖衣炮弹炸过去,依着这小丫头的性子,至少可以保证义军方面暂时不会跟自己为敌了。
张潇笑道:“放心享受,全是我消费。”
厉非烟很快注意到其他桌上摆的冰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冰点,嗅着香甜隽永的气息,心中警觉之余更期待不已,不禁奇道:“奉阳周围千里无冰川,这个季节哪弄来的冰?”
“冬季的冰储存下来的。”张潇道:“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把冰块藏在地窖里,到了夏季拿出来卖钱。”
这个解释通俗易懂不难理解。
只要不是异人作祟便好。厉非烟对自己的警觉性挺满意。
“为什么叫刨冰?”
厉非烟放下心来,好奇宝宝似的问个不停:“怎么还有果香?甜味和原味有什么不同?”
果香是冻冰的时候往净水里掺入了水果精华,凝成的冰自然就有了果香,甜味就是放了糖的,原味便只有果香味道。张潇耐心解释的时候,伙计已端来两个托盘和一大块冰,手法娴熟的用冰刀刨下满满两盘冰,道:“公子爷慢用。”
厉非烟小心的品尝了一点点,顿时眼睛一亮,小心的再次确认:“这个也不用我给钱?”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羞涩一笑,十分笃定的:“这样的话,一盘子我肯定是不够的。”
张潇道:“一共有五种果香冰,还有搭配蜂蜜和酸红果糕口味的,你可以都尝试一下。”说着摆手示意伙计上菜。
“哎呀,这东西简直绝了!”厉非烟干掉第五盘刨冰,幸福感满满,她生具赤焰魂相,修行过程中接触太多真火异力,身体本能的喜欢亲近冰凉之物。这冰点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了,赞不绝口道:“小时候爹爹带我去天后宫拜见水神大人,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吃过一种叫冰棒的东西,味道和口感比这个差远了,那可是水神大人亲手做的呀。”
“这便是上古技术的魅力所在。”张潇道:“强大的异人让人羡慕,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天赋。”
“九圣之书中有句偈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雷神爷爷给我讲道时说,上古文明辉煌灿烂,最终却毁于文明自身。”厉非烟道:“你对上古文明感兴趣无妨,但切记莫要去钻研上古兵器,否则后果绝非你能承受。”
“你多虑了。”张潇道:“诚如你所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上古文明能摧毁自身,同时也创造了很多美好事物,比如你正在享受的这个,我感兴趣的也是这部分。”
“我只是看你这人不错,好心提醒你罢了。”厉非烟感慨的:“你确实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可惜你的力量相对这个天下实在太渺小了,想要改变很多人的命运,靠这点技术可不够。”
“我谁都不想改变,只是想生活的更舒服而已。”张潇道:“偏偏自己是个特别懒的人,只好把手艺教给别人来做。”
“如果你把这些手艺带到京城发展......”
“那样会很麻烦。”张潇道:“事业做大了,就要看顾好多人,人多了麻烦就多,我这个人最不喜欢麻烦。”
“所以你就甘愿隐姓埋名在奉阳城做个小治安官?”厉非烟道:“黑龙城张氏是开天九圣当中水圣张渔阳的后代,你大伯张平瀚可不是个甘于平庸的人,你这么聪明能干,就没想过去帮自家人做一番事业?”
“没想过。”张潇看着她,道:“你若知道当初虎姨是怎么带着我和阿汉离开黑龙城的,便不会有此一问。”
“我只是不忍见你辜负了自己一身本事。”厉非烟道:“其实没有异人天赋也没什么,雷神爷爷跟我说过,神圣东盟的首相谢安就是个自废识海的普通人,不也做到了执掌四国相印,权势之大,便是比起七国盟主汉王来也不逊色多少。”
“人各有志,做完这件事,我和你们义军的缘分也就到头了。”张潇抬头看一眼天色,道:“走吧,今晚宝丰楼在春风阁有一场秋季拍卖,会很热闹,咱们瞧瞧去。”
“是要去见那个人?”厉非烟果然很感兴趣,连忙问道。
“那人会出现,但是见不见还要看机缘是否合适。”张潇道:“我们是去见另一个人,请她来安排这件事。”
“她又是谁?”
“师小红,一个靠唱歌讨生活的女子。”
......
黄昏时分,城南,春风阁。
每次到这里都会不自觉的想起?春阁,好吧,那是一份很妙的杂志。而春风阁则是一处很妙的所在。
这地方是个专门承办文体活动的所在,类似于上个文明时代的高端会所。
老板叫黄耀思,在城南这一带人称黄四爷,老百姓眼中,是个号称跺一脚奉阳城晃三晃的人物。张潇眼中,这个黄四儿不过是金三儿的一条恶狗。
名义上春风阁也是十八行加盟成员,但实际上这个黄四从来不把会首哥舒兰放在眼里,甚至还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以前忍着他那些小动作既是为了十八行内部某种平衡,也是不愿跟金三儿背后的白宗昌正面冲突。今天起,不打算惯着他了。
一是因为金三儿的举动已经触及了张潇的底限。二来虎姨把事情运作到了这一步,娘仨都已没有回头路。
白宗元还没有表态,不过白宗昌已经动了杀心。继续退让只会让对方误判形势,带来更不可收拾的局面。
今晚宝丰楼包场举办秋季拍卖会,会有很多奉阳各界名流前来,特意请来了怡翠居当红的淸倌儿师小红来表演助兴。
此时此刻,台上的师小红正在演唱她的保留曲目。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她身旁......”
歌曲旋律优美,唱歌的红倌儿声音清澈,情感真挚。厉非烟随着音乐声,仿佛进入到如梦如幻的境地。这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天籁之音。她六岁便觉醒了异力,作为义军中的天才异人,不得不接受最严苛的训练。
在义军这个相对单调清苦的环境里,磨砺成长了十年的厉非烟,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艺术。而她天赋赤焰,性情如火,本就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子,天生对艺术有着极敏感的接受力。
“她的声音太美了。”厉非烟被深深打动:“这首曲子也很美。”
“她就是师小红,人长得更美,可惜就是红颜薄命。”
“她怎么了?”厉非烟眸中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关切的问:“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幸?”
“有个人叫黄耀思,几十岁人了,又老又丑,家里妻妾成群,仗着有几个臭钱结交官府势力,便想要强行霸占师小红,最近几日就要逼着她下海卖身。”张潇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只可怜她与你一样花朵儿般的年貌。”
“这无耻的狗杀才真该死!”厉非烟掌心腾地一声冒出一团火光。
张潇道:“你莫要动怒,咱们的大事要紧,千万别多管闲事。”
“张潇同志,你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啦。”厉非烟杀气腾腾:“我们义军的存在就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什么大事也没有不平事重要。”
张潇面露愧色,道:“你说的对,还是老同志的觉悟高,你这么一说,我都恨自己早没有出手杀了这只老王八。”
“现在也不晚。”厉非烟目露凶光:“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黄耀思叫到这个房间来?”
“嗯,这倒是不难。”张潇奸计得逞,面上不露声色道:“不过我得亲自去安排。”
......
夜,城东白府正厅。
“巨人族的宝图是当年泰龙参加天海盛会所得,他们受天赋限制,无人能看懂宝图,那图于巨人族而言没什么价值。”三爷白宗昌正在向刚出关的大兄白宗元就与巨人族的交易做汇报:“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十多年,巨人族对泰虎这个被放逐的公主还这么看重。”
黑鹰白虎墩上坐着一位面貌俊逸绝伦,气质沉毅冷肃的中年男子,正是奉阳城主白宗元。
“看重是肯定的,但促成此事的关键未必是她。”
“大兄是说那个生了异人角的小崽子?”
“古潭魂相,对我人族而言算不得多强大的天赋,但是对巨人族而言却是瑰宝,尤其他还有泰坦王族血统。”
“大兄的意思这交易还有斟酌余地?”
“这场交易完全是泰虎一力促成。”白宗元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我听说她提了一个条件?”
“她要求我们履诺把凌霄嫁给张平潮的长子。”白宗昌没好气的说道:“简直痴心妄想,大兄放心,此事小弟已有计较,既要拿到宝图
残片,更不会把凌霄嫁给那凡夫俗子。”
“此事不妥。”白宗元慢声细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权威:“凌霄和张家长子的婚约是当初我与平潮兄结拜时定下的,如今平潮兄虽已天人两隔,但男儿信义永存,岂可拿来作为促成交易的筹码?”
“大兄莫非忘了那张潇并不具备任何异力天赋?”
“嗯。”白宗元低头沉吟不语,似乎不为所动,又似乎在考量什么。
“凌霄已经遵大兄之命从空羽城归来,羽圣对她十分看重,专门派了燕轻舟护送。”
“当年与厉鸿途并称云雷双雄的那个燕轻舟?”白宗元眼中精光一闪,道:“昔日广德书院与云雷书院争道业第二的名头,我与平潮兄代表广德,燕轻舟与厉鸿途代表云雷,同为年轻一代异人强者,原以为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却不料这厉鸿途忽然追随雷神脚步入了义军,燕轻舟独木难支主动退出,才成全了广德苑道业第二的名声。”
“正是此人。”白宗昌道:“他现在是羽圣大人麾下护法,空羽城总管,在羽族地位颇高,能亲自护送凌霄归来,可见羽圣大人对侄女的看重。”言下之意,自是在提醒白宗元这场婚姻有多么门不当户不对。
“凌霄生具五凤之一的鸿鹄魂相,是羽族风系功法的天然传承者。”白宗元道:“羽圣大人看重她并不足为奇,只可惜......”欲言又止。
“大兄你糊涂啊。”白宗昌见兄长冥顽不灵,终于按捺不住说道:“凌霄的婚事关乎白家兴衰,兄长万万不可意气用事,那张家长子凡俗之姿,早不容于黑龙城张氏,这等人物哪配得上我那天凤之姿的侄女?”微微一顿,加重语气:“这也是老太君的意思!”
“母亲大人也想我做一个背信弃义之徒?”
“老太君并无此意,婚约我们打算正常履行,只是如果那张家长子福薄,跟凌霄没这个缘分,却怪不得我们不守信诺。”白宗昌道:“成婚所需,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只等宝丰楼那边完成交易,届时张家长子若还在人世,婚礼便照常举行。”
“三弟算计的好,死人当然做不了我白家的乘龙快婿。”白宗元叹了口气,道:“既然是母亲大人的意思,那也只好如此,只是未免对不起昔日故友。”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此事你可问过凌霄是怎么想的?”
白宗昌一怔,犹豫了一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凌霄与老太君怄气,中午时分出府便一直未归。”
“她想嫁?”白宗元问道。
“这孩子深受羽圣教导,重信诺,遵道义,另外,似乎对老太君安排的另一段姻亲不太满意。”白宗昌吞吞吐吐说道。
“另一段姻亲?”白宗元微微一笑,道:“愚兄不过闭关半年,这府中人事却越发陌生了。”
“次相郝神通的公子郝梦龄,年少俊雅,才情疏阔,堪称良配。”白宗昌小心翼翼说道。
白宗元点点头,神态无喜无悲,平静道:“看来你们都安排好了。”又道:“次相郝神通,掌三国相印,东盟内号称二人之下,实力不逊首相谢安,在东盟内阁向来与首相分庭抗礼,能与此人结下姻亲,我白家兴盛家业指日可待。”言语之间毫不掩饰讥嘲意味。
白宗昌听出他语气不妥,道:“大兄若觉得此事不妥,还可以再议,只是让凌霄嫁给那张家长子一事却是万万不可。”
“与次相府联姻一事就作罢吧。”白宗元摆手道:“婚礼筹备照旧,至于能否成婚,还要看霄儿自己意愿,以及那张家儿子的命...够不够硬。”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似自语般呢喃说道:“为了霄儿,吾可以不义,亦可以不仁,但不该由你们来代替我做选择。”
语声落地,狂风忽起,同时砸在地上的还有白宗昌高大的身躯。
“僭越无矩,人之大忌,摆不正自己位置就会站不稳当。”白宗元看着摔的头破血流,却诚惶诚恐的三弟,面色缓了缓,温声道:“霄儿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派人去找她,如果在广德书院就算了,你二哥自有章程。”
白宗昌连声称是。
白宗元坐回到黑鹰白虎墩上,目光穿过大厅投向漆黑的夜色,轻声自语:“平潮兄,十五年弹指而过,你我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能否成为亲家还要看缘分,无论如何,我们做父亲的总要守着孩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