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只觉头上一轻, 就没了动静,等再抬头看时,就看到了一一身黑衣年轻人。
这人看来既不凶恶, 也不残忍,眼神更是毫波动,可铜钱拿下来时候,诸葛刚就好像见了鬼, 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喘气都不敢喘, 豆大汗珠更是顺鬓角向下淌。
沈百终拿铜钱看了看, 轻轻对陆小凤问道, “这是什么规矩?”
陆小凤道, “这似乎是金钱帮规矩, 们要办事时候,就人带,放进圈子里去,再往头上放一枚铜钱,铜钱若是掉了, 脑袋就也得掉。”
沈百终点点头, 一句话也没有说。
司空摘星蹲在房顶上, 就好像一只下不来猫, 恨不得去挠那些瓦片,想说话,偏偏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小凤也不急和打招呼, 表情平淡,就好像屋顶上真是一只猫。
因为司空摘星今天扮是一小厮,而且易容认真, 不仅相貌普通,灰布衣服上也布满油烟,显然下了苦功夫,这种苦功夫一般用来对付眼尖高手。
陆小凤就是眼尖高手。
平时也喜欢吃豆腐脑。
所以陆小凤立刻就猜出司空摘星是为了对付自己,看见司空摘星吃瘪,就高兴。
锦衣卫指挥使沉默片刻,掏出一块牌子来,对周围人展示一圈,淡淡道,“锦衣卫办事,请散了吧。”
牌子一出,大家立刻四散开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空手来空手走,买到东就扛东走,小商小贩更是直接卷家伙事儿跑远。
就连这豆腐脑摊子老板,都麻利带今天收收溜走。
只剩下那孩子母亲还留在这里。
她一双手已紧紧攥住自己衣服,她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知道该怎么求江湖上“豪杰大侠”放过自己孩子,她能做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站在这里,死死看自己孩子。
她绝不会走。
就算天塌了,她也不会走。
她走时候一要带走自己孩子。
寒风吹过,吹动酒家红色旌旗。
诸葛刚打了寒颤,勉强了,道,“沈大人……”
沈百终打断了话,冷冷道,“你和这两人有仇?”
诸葛刚摇摇头。
“难道们做过什么坏事?”
“这,我不知道。”
“你们之前并不认识。”
“是。”
沈百终伸手那孩子推出诸葛刚用拐杖画圈子,“和你母亲走吧。”
孩子愣了一会儿,猛扑进母亲怀抱里。
母亲也猛搂住,然后突然跪下来,磕了几头,抱孩子头也不回跑了。
想必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差一点死掉,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比别孩子更早面对了死亡,也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爱。
以后一会再听话一点。
诸葛刚看母子二人跑出菜市,扯一来,恭敬道,“沈大人,在下是金钱帮……”
这句话还没说完,诸葛刚就瞧见沈百终抬了一下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头上多了什么东。
沈百终拾店用来烧火铁棍,慢慢走过去,弯腰绕诸葛刚脚画了一圈。
“你就在这里站三天。”沈百终抬头看一眼司空摘星,冷冷道,“司空摘星陪你一,铜钱若是掉了,你就死。三天过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自己去六扇门自首。”
司空摘星本来在偷偷,现在已僵住,好像带了小丑面具。
诸葛刚既然要站三天,当然也得等三天,而且中间自然也不能离开。
诸葛刚脸色苍白,刚想要点头,想自己还有铜钱在头上放,又硬生生忍住,生怕惊动了它。
平常都是让别人受这种罪,担这种心,现在总算轮到自己了。
陆小凤对司空摘星道,“你平时总偷些乱七八糟东,现在制住了,就好好在这里反省反省吧,省得你总是惹祸。”
司空摘星终从屋顶上掉下来,落下上,瞪了陆小凤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搬来一板凳一屁股坐下,双臂环抱,死死盯住诸葛刚,好像要眼睛黏在身上。
陆小凤立刻点点头,摆出一副教书先生表情来,心里虽已大出声,面上却要严肃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即便是猴精,多磨磨性子,也一能变沉稳。”
司空摘星瞪眼睛。
诸葛刚看沈百终逐渐走远背影,咬咬牙,急道,“沈大人,实我来这里,是有要事想告!”
紧闭眼睛,硬生生喊完了话,“只要沈大人放了林仙儿,金钱帮必有重礼相赠,帮上官金虹也一会亲自上门道谢!”
“要是不放呢?”陆小凤问道。
诸葛刚道,“那我们这里自然也还准备了另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沈大人一会动心。”
沈百终道,“我从不动心。”
陆小凤了,也道,“没错,从不动心。”
诸葛刚道,“可是这件礼物,我保准沈大人会喜欢。”
陆小凤道,“哦?”
诸葛刚一字字道,“我们愿意一些和九公子有关情报送给沈大人!”
九公子这三字就好像什么魔咒,不仅沈百终停了脚步,陆小凤脸上也露出了奇怪表情。
“九公子?”
诸葛刚道,“正是。关九公子事,金钱帮正好知道一些,沈大人若是想要,我们必……”
就在诸葛刚以为此事已可以商谈时,陆小凤却叹了气,拍拍肩膀,径直走出菜市去,忽然不见了。
沈百终自然也早就不见。
司空摘星冷一声,道,“我劝你还是莫要再讲话了,铜钱可不是帽子,远没有那么牢靠。”
诸葛刚脸色憋得通红,司空摘星虽是仇人,却半点也不敢动,而且还要受监督。
们非要在这里耗上三天。
诸葛刚盯司空摘星,突然展颜一,道,“偷王之王可知道沈大人为什么不答应我们请求?”
司空摘星翘二郎腿,晃脚丫道,“你叫我一声爷爷,我就告诉你。”
诸葛刚立刻道,“爷爷。”
真说叫就叫。
以年龄,司空摘星叫爷爷都没问题。
但既然叫了,司空摘星也只有回答,“因为九公子。”
“九公子怎么了?九公子人不是一直在与锦衣卫作对么?”
“嗯。”
“沈大人为什么不肯答应?”
司空摘星了,“因为你们和九公子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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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萧瑟,龙小云在门冻得发抖,却还是不肯进屋去。
因为讨厌屋子里人。
但也不能离开,因为在屋里人还有母亲。
林诗音坐在李寻欢对面,已沉默了久。
李寻欢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痛苦与愧疚几乎要溺死在这里。唯一能做就只有闭上眼睛,一往嘴里灌酒。
在这十年里,已离不开酒。只有酒能让短暂忘记曾经一切,也只有酒能稍稍放松心灵。
林诗音想到沈百终对自己说话,下决心,缓缓道,“我要走了。”
李寻欢道,“走了好,走了好,你要去哪里?”
林诗音道,“我要出关去。”
李寻欢知道关外艰险,不由失声道,“出关?你为什么要出关?”
“因为我要离中原远一点。”林诗音轻轻道,“我要开始新生活,新生活总要在新,你说对不对?”
李寻欢怔住,“你,你,大哥呢?大哥和小云怎么办?”
林诗音道,“小云是我儿子,和我一走。兴云庄,李园财产都还给你。”
这消息太过突然,李寻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看林诗音。
林诗音美丽眼睛里已满是痛苦和温柔,但她每说一句话,痛苦就会少一些,温柔就会多一些。
她用那双温柔眼睛看李寻欢,逐渐抚平了悲伤与惊讶。
“你知不知道锦衣卫今早审出消息?”林诗音柔声道,“赵正义、田七、秦孝仪、公孙摩云都是龙啸云请来,叫们来,就是为了陷害你,因为生怕我会和你一走。”
李寻欢握紧手里酒杯,颤声道,“我确实不该回来。”
林诗音道,“难道你还当作你大哥?是救了你一命,可你也早就不欠什么,你明不明白?”
“你自己拥有东全部给了,可毕竟不领情。已想不到你好,只觉得你是在侮辱,甚至觉得你是最大仇人。”
李寻欢不说话。
林诗音继续道,“别人给你,你总要还三四倍,可你,可你也要知道,你也是人,人总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李寻欢突然道,“我送你,我送你出关,兴云庄财产本就是你,你都带走。”
林诗音摇摇头,“沈大人已安排好了人,出关以后,谁也不会找到我们。”
李寻欢沉默了久,道,“我欠实在太多。”
林诗音道,“我也欠许多。但我也明白一件事。帮我们,除了因为本性如此以外,还有一原因,那就是还惦记你,总想要你过得好一些。”
李寻欢道,“我知道。”
林诗音温柔看,就像十几年前那样,她看眼神,确实是在看自己爱人。
这本就是谁也不能否认。
们当然还爱彼此。
“我还想要你明白。”林诗音目中已流出泪来,一颗颗落在桌上,“我只恨自己没有告诉你,我除了你以外,谁也不喜欢,除了你以外,我谁也不嫁。”
李寻欢也终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也已经涌了出来。
“我以前不懂武功好处,只觉得江湖里到处是可怕仇杀,人人都没有善终,也不会有归处,所以,所以隐瞒了一些事。”林诗音道,“但我已明白,只有自己强大来,能做自己愿意做事情。”
“我这里有一样东,是王怜花前辈留给你。”林诗音取出一本书来,轻轻放在桌上,道,“希望你不要怪我。”
李寻欢立刻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林诗音道,“我以后一会过得好,我会学出去做事,练武,交一些朋友。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除了爱情,还可以拥有多。”
李寻欢只能点头,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动作。
林诗音道,“我以前想错了事。你有江湖,你有朋友和自己事业。而我,我只能呆在家里等你回来,就好像是一朵用菟丝花,也许我们本就不适合在一。”
李寻欢几乎要忍不住去握她手。
到底还是忍住了。
实在会忍耐。
已半辈子时间花在忍耐上。
“你不要再为我担心。”林诗音道,“我也不会为你担心。我们两过得好,就足够了。我走了以后,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再喝酒,也不要去赌,遇到喜欢女孩子,就娶她。”
李寻欢道,“诗音,诗音,我……”
林诗音抬手拭干眼泪,了,“我说不也会嫁人!世上哪里会有完美事情?大家都有伤心事,凭什么我们非要要死要活?”
李寻欢颤声道,“你说得对,我祝福你,我祝福你以后可以过得更好。”
说完这句话,小屋里彻底寂静下来。
们死死看对眼睛,恨不得对身影刻在脑海里,好在以后日日夜夜里回想。
龙小云站在屋外,不知不觉已靠在木门上,呆呆盯屋檐下冰柱子发呆。
屋子里对话,当然都听在耳朵里,就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似乎已是最好结局。
过了久久,林诗音回过神来,坚道,“我走了。”
“嗯。”
“我绝不会再回来。你也绝不能来找我。”
“好。”
林诗音了,接整理好衣服,站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根本没有回头。
李寻欢只是痴痴看她背影,连酒壶倒了也不知道。
酒液顺桌角一路淌下,一滴滴落到上,汇一摊。
它们下落时论要花费多久,都总是要落。
人岂不也是一样?
糊涂痛苦了多久,还是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