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才到呀,三哥。”夜灵站在宽大的马车里,从窗户出伸出头,打量外面的世界。
如今载着夜家一行人的车队正行走在起伏的山路上,速度不紧不快,倒是能惬意的欣赏外面的风景。
在远离了洛京后,他们先是走水路,然后又在河边靠岸,换乘马车,如今一路向着东南方向前进。
“快了,快了,要不你先睡会觉吧。”夜真有点无奈的按着额头,这位妹妹不停的问起事情来,有时也让他头疼不已。
随着马车渐渐转过一处山头,远方的山林间出现一抹红色,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红黄树叶,让这山间的景色也逐渐绚烂美丽起来。
“应该快到炎鳐洲了吧。”一位老人望着外面的景色,开口说道。
“差不多是快到了。”之后马车内另外一人回应。
“如今炎鳐洲为有辛国占据,也不知是否安定?”
“前段时间或还有混乱,如今已经大致稳定了下来,那位有辛国的左丞相很有实力。”车中一位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回答,他身形较壮,手边还放着兵刃。
“也就是说,我们要去有辛国吗?”这个时候夜灵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走近,然后跪坐在马车内的软垫上,长长的双马尾长发搭在黑底绣竹的华服上,格外的漂亮。
“没错,是去有辛国。”
“唉,怎么要去那里呢,那个……那个不是叛军的地方么。”夜灵不解。
“叛军么,呵呵,真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们夜家也没差了。”说着几位长辈笑着摇摇头。
“这会应该也可以告诉小灵了。”
“嗯,反正这王朝也几近离析了。”
“其实我们夜家祖上,追朔到源头,就是出自有辛国。”
“唉,还有这样的事吗,我居然不知道。”夜灵忽然抬起身子,睁大眼睛。
“阿灵还记得你沉睡时所呆的地下宝库吗?”
“呃,有那么一点印象。”夜灵伸出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微小的比喻,看来是记得不多了。
“宝库的青铜大门。还有内部的石柱上,其实凋刻的都有凤凰的图画和纹络。”
“这个,有什么不对吗?”夜灵眨了下眼,金雀花王朝内崇拜五德之凤,凋刻这些貌似也很正常吧。
“是没什么不对,但你仔细看过那些凤凰的图画后就会知道,我们家中所凋刻描绘的凤凰和外界常见的有些不同。”
“是哪里不同?”
“会稍微严厉和冷酷一些,而如果有上色,也是漆黑紫羽的颜色。”
“漆黑紫羽,那不就是鸑鷟吗?”说到这,夜灵也大致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我们家族起源还和鸑鷟有关咯。”
“是这样的没错,其实在古时刈雷七洲里,不止有辛国,还有一个小国‘有墨国’,那就是我们祖先生活的地方。”
“有墨国虽环境不错,且安宁稳定,但无论是人口和国土都远远小于有辛国,所以在有辛国崛起后,我们也就慢慢被吸收和容纳入有辛国了,如这般的小国和部族,在当时还有很多,因为大山之间交通不便、相隔甚远,很容易诞生各个不同的小国家和部族。”
“鸑鷟还在时,有辛国发展的很不错,毒泽逐渐化为良田,封闭的大山内也相互打通,商队渐渐往来其中,将其连接起来。”
“但千年前那场大劫,鸑鷟殿下陨落后,有辛国就逐渐不行了,深山恶水中的妖兽再次涌现,曾经的良田又逐渐为毒水淹没,化为难行的沼泽,毒虫蚊蚁弥漫,再难居住。”
“那时有辛国国主曾想向外开拓土地,先是和中原的赤谣、火雀两国作战,后来又和南方的白泽国大战,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国力大大衰减,不少派系和组织也在战乱中离开,我们家的先祖也是,后来带着家人慢慢转移到金花之国,最后那里又成了洛京,如今王朝的都城。”车中的长辈说着夜家曾经的历史往事。
“所以,我们现在是回家咯?”夜灵的头轻轻倾斜,看着眼前的家中长辈。
她这一句,让车中众人稍微呆了一下,然后又笑着点头。
“嗯,回家,是回家了。”话音中带着长长的感概和叹息,仿佛其中有着千言万语。
在远离炎鳐洲的北方,如今有辛国的大军也正在和怀南王所属的军队大战。
黑色的旌旗和衣甲在战场上奔驰,呐喊和战斗的交鸣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倒下的尸体和扔下的兵刃。
断戟折枪,黑烟火光,两方于这荒野上撕杀,直到残阳西垂、黄昏映野、人声渐稀,最后一方仅剩的几人将那旗帜艰难插在松软浸血的大地上,昂天长吼。
嘶哑的声音中有着喜悦、悲伤、发泄、厌弃、满足、痛苦、等等情绪,那被血污模湖的脸庞似有液体流下,缓缓滴落大地。
经过数月的血战,刚成军不久的有辛国黑衣军,终于在怀南王的进攻中坚持下来,而代价也是惨烈的,面对王朝多年的积累,成熟而精锐的职业军队,他们付出了数倍的牺牲和死亡。
大战之后,怀南王深感南方这些有辛遗民的棘手,于是不得不暂且停止镇压和进攻,退而收缩防守,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应对卓牧野所率领的北府军身上。
得到宝贵时间喘息的有辛国,也在新任官员的组织下,尽力恢复生产,耕种夏末的粮食,并向刈雷七洲附近的其他势力发出邀请。
黑水洲,赤仙教。
这座刈雷七洲内有名的大派,坐落于九曲十八弯的深山水泽之中,黑色的房屋有着几分中原的特色,带着长长而弯起的屋檐,下方挂着占风铎,在微风中微微摇晃。
占风铎的下面系着红红的长丝带,和后面黑木房屋一起,形成独特的风景,据说赤仙教先祖乃是一位登上九层天梯的飞仙,其赤足而红裙,手持血桃木剑,斩尽一方妖兽毒虫,在这里开山立派,而这赤仙教也曾一度辉煌,是天下上门之一,人称‘赤练临仙教’。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赤仙教的鼎盛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后来逐渐从上门行列中跌落,直到十多年前,才重新恢复了几分气度。
山腰的黑色大殿内,一片安静而空旷。
长宽近百米的大殿内部干净而整洁,漆黑的木板地面一尘不染,大殿内一条条血红长幡垂下,上面用上古的文字写着各种符咒,据说有驱魔镇邪的效果。
大殿正中处,摆放着一个高大的神龛,内有十米来高的神像,其为一女子,身着鲜红赤衣,赤足站立,一手持剑,一手结印置于胸前,而神像周围放着七根红烛,将神龛内部映照,那神像的衣裳也在烛光中清晰,其中的金丝反射着阵阵微光。
一位外貌约二十多岁的女子跪在这神像前默默祈祷,而神像两侧同样也跪坐着两位老妇人,她们带着黑纱和兜帽,面对这祈祷的女子也弯身行礼。
长久的沉寂后,这位女子抬头,然后将手中的香缓缓插在那满是香灰的炉鼎中。
“圣女殿下今日还是要离开吗?”两侧跪坐的妇人开口,其中一位缓声询问。、
“是的。”
这位女子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逐渐清晰,和赤仙教内众多貌美的弟子不同,这位的皮肤略显黝黑,手上也有着些许粗糙的疤痕,看着并不光滑纤细。但如果是十多年前曾在洛京观赏过赤楼斗剑的人,大概会认出,这位就是登顶的七人之一,解蛛颜。
相比当时的其他几人,她的平均实力或许是最低的,但无论如何,也是万千奇才异人中胜出,不可小视。
“圣女殿下一直拒绝,是有什么心事有待化解吗?”那位老妇人再度询问。
“没有,只是我觉得自己不适合作为教主。”她两手合十,闭目跪坐在这神像前。
“相比教中其他姐妹,我出身低微,样貌平俗,也不甚聪慧,实在难当大任。”她话音诚恳,倒也不是虚词。
对比赤仙教内其他弟子,解蛛颜其实并非正统出身,她当时只是在外门学习了些技艺,便独自离开,无人在意知晓,直到后来赤楼斗剑临近,派中选拔弟子出战时,她那时才回来出现。
说到原因,也并不复杂,相比在外艰难生活的解蛛颜,赤仙教内为出战的人员准备了丰厚的奖励,这都是她那时急需的,只是这位弟子在赤仙教内呆的时间不长,相貌平凡,甚至识字读书也不多,有如乡野村妇,不为人所知。
“这些都是过去往事了,汝现在为我教圣女,不必如此谦让。”一旁的两位妇人摇摇头,她们乃是赤仙教的长老,虽实力不高,但年长许多见多识广,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和外人不同。
“当年汝在那洛京中,于赤楼斗剑中获得铭牌紫穗,也让我教再次天下闻名,如今圣教能逐渐繁荣壮大,圣女殿下功不可没。”
“这些不过是侥幸罢了,中原诸派缺少应对我派蛊毒之术的经验,让我占得不少便宜,真论实力,我恐不及众人。”
当年的赤楼斗剑中,这位来自赤仙教的平凡女子越战越强,让众人惊讶,不仅是因为她的一身蛊毒之术惊讶旁人,更是那战斗中丰富的经验,对生死刹那间的时机把握,让不少实力本强于她的人也没占得便宜,反而一着不慎就为之落败下场。
和诸多平和环境下成长的天才不同,解蛛颜的生平经历可谓坎坷曲折,也经历诸多艰难,当时能活下来去参加赤仙教内的选拔,都是极其幸运的事情,若是知晓她过往的人,就会对这位女子能在斗剑中获得前几名不奇怪了。
见劝说无果,两位妇人不得不沉默叹息,不再开口。
又是一炷香缓缓烧完,这位派中的圣女缓缓站立起身,准备离开,此时的大殿外已经临近黄昏,一阵乌鸦和雀鸟的叫声划过夜空。
她走出这黑色静谧的大殿,来到门前的台阶上,将鞋子缓缓穿好,正准备离开时,两位身着黑衣的客人已经在大殿外的道路上等候多时了。
看着走向自己的两人,解蛛颜神色如常,她稍微停下脚步。
“可是教中圣女殿下?”两人弯身询问。
“我是解蛛颜。”
“那就是解殿下没错了。”两人面露喜色,然后又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我等有事想于圣女殿下述说,不知圣女殿下如今是否有着闲暇。”
“是有闲暇,但我或许不会感兴趣。”看着两人的衣着,解蛛颜其实隐隐猜到对方的来意,微微摇头。
“我等知晓殿下的时间宝贵,所以不会过多打扰,只请殿下肯赏耳倾听。”说着两人引着解蛛颜走向山脚下的一处酒楼,这里都是赤仙教的产业,派中弟子云集,也不用担心二人会有什么歹心布置。
登上三楼的一处安静房间,桌上简单摆上几盘茶点和饮食,两人就开口述说起来。
“其实我二人来此,是想请圣女殿下出山相助。”他们说的相助对象自然就是刚建立不久的有辛国。
“我实力低微,恐怕不能承担如此重任。”解蛛颜摇摇头。
“圣女大人自谦了……”
两人连声化解,又说起解蛛颜当年的事迹来,只是这些话语,解蛛颜十年来不知听了多少,早就耳腻了。
见效果不佳,两人也只得苦笑,虽心中早有失败的准备,但真临到头,还是深感挫败。
“我等皆是这刈雷七洲子民,或许各有习俗,族别不同,但总归有着几分亲近,想着重新恢复有辛之国,能让这刈雷七洲百姓过好些,也是件幸事。”
“王朝国别,官员百姓,各有生活,或许是有部分人会变得好些,但总归与大多数无缘。”解蛛颜摇摇头,她对这些国家大义并不感冒,当年身处微末,艰难求活时,也不见有人相助,这种大义还是太渺远了,或许只有那些读书多的人才能理解吧。
两人听闻,又是一番劝解宣叙,说着有辛国的好处,只可惜这些对解蛛颜都无太大效果,最后只好慢慢放弃。
夜深时分,三人走下酒楼,两位来客对解蛛颜弯身行礼后告辞,慢慢离开。
而解蛛颜站在那酒家的灯火下,久久不动,看着远处两人背影消失的山路,似有所想,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