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那股莫名的白雾气焰愈发嚣张起来，在大街小巷之中横向流窜着，如入无人之境。街边的灯光模糊在雾气中，化作一团团朦胧开来的光晕，颇有几分神秘感。水汽扑到面孔上，带来一种淡淡的香味，大雄一时也记不得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他明白这座城市下埋藏着不少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今，这场永不消散的大雾必定也是其中一环，哪儿有正常的气象一天到头雾还不散的……

问题就在于，雾气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是否有可能其中包含有某种特殊的催眠材料，可以使得居住在这里的居民陷入浅催眠中，从而使得他们无法看到林立在高楼栋宇之间的怪兽？

如果真是这样倒好了……以大雄现在的体质来看，估计灌下去三吨麻药都不一定麻得翻他，G细胞一旦检测到类似对身体有害的物质，便会自行生成电势能，加热组织器官，将这些东西重新变成气体排出体外。实在排不了的，细胞会用快速增殖的方法吞噬掉它们，保证绝不会伤害到大脑组织。

只是……看看旁边模糊不清的街景，再瞧一眼远方与怪兽一同站立着的高楼，大雄总觉得自己活在一场荒诞的梦里。

这个世界诡异得不对劲。

————

“……现在差不多九点了吧，她睡没睡啊……”真的站在新条茜的家门口时，大雄反倒又变得踌躇起来。由于下午刚刚闹过怪兽，城市的电路系统似乎不怎么好，所以旁边的路灯一盏都没亮……然而借助“夜视”能力，大雄依旧可以将这所住房的大致结构看个一清二楚。

一点都不客气的说，相当豪华，非常有气派。房子是两层的，和大雄他们家那套祖传下来的老宅不同，明显是新式的、且参考了西方建筑风格的别墅。白顶黑瓦，外边围着一圈护栏，里头还有个不小的院子……这么说吧，和小夫家的房子规模都有的一拼。如果这样的生活条件放在现实世界中，她一定是那种让全班人都宠着的小公主，在男生群中永远都不会缺乏讨论度。这让大雄愈发清楚了新条茜的定义：她是一个住在乡下地区读书的大小姐，再加上不知为何没有父母的管束，一切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乖张的性格。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好感呢？

是因为她是制作怪兽的人，而自己是怪兽……吗？

在一片迷茫之中，大雄还是按下了门铃。

“叮——咚——”

……

让他吃惊的是，没过多久门就开了，好像她根本就一直躲在门后面偷看外边一样。

“大雄？”少女脸上的笑容显示出她非常意外，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又早就知道大雄会来这儿，只不过现在他如约而来使她愈发兴奋了，“晚上好啊~~怎么样？第一天入住这座城市，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很棒吧？”

大雄的瞳孔猛地一缩，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新条茜这么一说，无疑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仔细想想，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否认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大方方进行的，是自己一直都在替她找理由开脱，替她百般辩解。

现在被她本人承认了……也好。

他略微往后退了半步，摆出一幅稍有些警惕的样子看着她，并努力让自己的音调冷下来，“小茜……今天下午，在城市中心出现的那头怪兽，是你做的吗？”

“不是。”谁知道，新条茜却大大咧咧地摇了摇头，一口否认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做的哦，我只是负责用手工黏土做出怪兽的样子罢了……对了，你知道吗？我的手工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哦。要不是那些大赛不允许做怪兽，去斩获一些市级的奖项还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大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将眼镜背后的目光扫向她，“你切实地参与到这场恐怖袭击里，并且有伤害他人的意图。”

“……所以呢？”新条茜无所谓地挠了一下后颈，似乎对大雄的刨根问底有些厌烦了，“嘛……你难得来一趟，要来看看我的收藏吗？我保证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那些都是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收集到的……”

说起自己的怪兽模型收藏，新条茜的情绪不知为何又变得高亢起来。她的脸上涌起一阵激动的红色，十分自然的去牵大雄的手，转身就要把他往屋里面带。少女的手软软的，有着丝巾一般温润的触感，还略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温度，不免让大雄的心中稍微触动了一下，并随之产生了一种“要不要和她走”的纠结感。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

“……怎么了，大雄？”新条茜感觉他没有进自己房门的意思，一时有些懵，原本秀气的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愤怒。在雾气的笼罩之下，大雄感觉她的双眼似乎在放着猩红色的光芒，“快和我进去，外面多冷啊。”

大雄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掰开了她的手，又问道，“你放这头怪兽出去，是为了杀死我们的老师……对吗？”

“嗯？”

“怪兽。那只下午出现在城市里，最后被我杀掉的怪兽。”

“……所以那又怎么样？”新条茜用仿佛踩死了几只蚂蚁那样不足为道的口气笑道，“讨厌啦~~大雄，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说的那么严肃呢？还分好几次问我……今天上课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嘛？”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但是就因为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所以他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太奇怪了不是吗？”新条茜的微笑看上去何等轻描淡写，“所以啊，我就打算用自己的能力，让他受到应该受的惩罚。既然我拥有这种力量，为什么不善加利用呢？我可不会随便乱杀人哦~~只有那些惹到我的人，是的，就只有他们……”

“……”

“相比之下，大雄的选择反而才奇怪吧？”她嘻嘻地笑着，伸出右手，轻轻地在大雄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明明是怪兽，明明身体里有这么大的力量，却选择如此低调地活着，一再忍让那些社会的癌……你有能力征服一切不顺从你的人，不是吗？啊啦~~如果我可以像大雄一样放出原子吐息的话，早在他撞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就把他焚化成灰了！”

“……”

“大雄？为什么不说话呢？”

“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社会的癌也是如此。如果不是环境逼不得已，谁又愿意自甘堕落呢？我一直都觉得，人和人之间还是互相理解才能有出路。我估计和你说这些你也不屑一顾吧……”大雄忽然像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一样，苦笑一声，又长叹一声，方才说道，“行吧，小茜，这个问题我不会再问你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刚才的冒犯……请带我去看看你说的‘收藏’。”

————

新条茜的房间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光晕下，使大雄完全没有进入女生闺房的兴奋感，倒像是进了一座莫名奇妙的鬼屋……虽说摆设、桌椅什么的都好好放着，但总觉得在黑暗中有很多双猩红色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一边用自己无法捕捉到的频率讨论些什么。

“小茜，为什么不开灯？”

“哈？有什么开灯的必要吗？”新条茜这会儿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俨然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一般的怪兽都有夜视的能力，像大雄这样的怪兽之王不会没有吧？反正都看得见，给自己节省一点儿电费不好嘛？”

然而到了二楼的房间，他却发现灯一直都开着。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展示她的陈列吧……二楼的空间异常宽敞，摆了将近六个巨大的玻璃橱柜，里头放着各种各样的怪兽模型，比例也各不相同。在现充们眼看，这样的爱好除了烧钱似乎没有别的意义了，但落在特摄迷眼中的景象可就完全不同！即便大雄对特摄几乎一无所知，但他也知道这些

东西的价格，这堆满了整整六个橱窗的模型的花费可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在迷蒙的灯光下，他看到了哥斯拉的一系列模型，为了显示对它们的尊敬，新条茜刻意将其摆在了一间橱窗的最上方。

稍显稚嫩能的初代哥斯拉、昭和哥斯拉、平成哥斯拉、红莲哥斯拉、千禧哥斯拉、新世纪哥斯拉、暗黑破坏神（那一代哥斯拉的名称）、战龙、终焉哥斯拉（目前默认的最强哥斯拉）、传奇哥斯拉（美版翻拍）、真·哥斯拉……以及其他不属于正片的模型，太空哥斯拉、炼狱哥斯拉等等，近乎要将橱窗上边的那一层完全堆满。可就算她的存货如此充足，大雄也没能从中看到自己遇到过的那只……

地面上也有很多塑料袋，里头装着的同样是怪兽模型，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根本无法被安放到壁橱里，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堆在地上……这儿已经堆积到无法走路的程度了，为了让大雄成功进来，新条茜不得不先把一部分装着模型的塑料袋清理到别的地方去，腾出一条并不算宽敞的路。

“……真是喜欢怪兽呢。”大雄也只好这么感叹了，“相比之下，各个特摄系列里也有很多英雄的角色，却一个都看不见。”

“嗯！我最喜欢怪兽了！”新条茜嬉笑着坐下来，对大雄说道，“不介意的话，随便找个地方坐吧，这里实在没有别的椅子了……地板一点都不脏的哦。”

大雄瞥了一眼满地的黑色塑料袋，苦笑道，“还是算了，我站着就挺好。”

他注意到新条茜的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大堆白色的黏土，旁边还放着一系列看上去无比专业的锉削工具。这堆黏土俨然是被她改造到一半，已经初具怪兽的轮廓，但还没能完全从土坯中脱胎换骨。

……

“如何，大雄？这儿的氛围很棒吧……”新条茜似乎完全放松下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房间里的空气，闭上双眼，像醉酒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双臂张开，小腿微微翘起，仿佛要将六个壁橱中的模型一把拥抱住似的，“你知道吗，大雄，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怪兽了，小到我都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被它们包围着，被这种纯粹的‘恶’所包围着，能让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这比任何催眠曲都要奏效。周围的人都不理解我，他们觉得如此丑陋、如此邪恶的东西，怎么会给我带来安全感呢？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的吧？”

她喃喃自语道，“这种被同类所包围的安心。”

“人类天生就有破坏、侵略和屠杀的欲望，而怪兽正是这些欲望的具象化。它们代替人类去毁掉都市、减少人口，以疯狂的方式反应出战争的残酷和莫测。大雄，你身上的力量，正是这种思想的核心体现……哥斯拉的设计最早诞生于二战之后，其本身更是与‘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怪兽从另一种意义上就是坏掉的人类，穿着皮套的人类。”说到这儿时，新条茜微微睁开眼睛，笑了一下。

“可……人们却羞于承认这一点。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一个潜在的纵火犯、杀人魔、暴力狂，在文明的外衣下，每个人都是文明人。所以特摄片最后都会出现一个恼人的超级英雄，比如说奥特曼之类的，他们象征着人类文明的‘自省’和‘约束’，而每一次，这些正义的超人都会战胜邪恶的怪兽，将破坏掐灭在萌芽中，这样的剧情……呐，大雄，身为怪兽的一员，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啪!”“啪！”“啪”……

“说的太好了，小茜！”一个雄厚的男中音从电脑屏幕中传出来，“实在抱歉啊，按照计划，我应该要过会儿才能现身……可我真的被小茜字字珠玑的演讲所打动，不得不来为她鼓掌。”

“你好，野比大雄。”

“……你好，亚历克西斯。”大雄平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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