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 繁闹的城池完全陷入宁静,悬着各色灯笼的花楼,乐曲渐没,归于一片沉寂。
闻秋时从朦胧杂乱的画面醒来, 长睫微掀, 睁开秋水似的眼眸, 尚未消化苏醒的许记忆,视线落在床边熟悉的身影。
他醒来前不久, 顾末泽顺着魂铃, 抬手掀开红罗帐。
入目一个穿着外袍在床上安睡的青年, 乌发凌乱,倾洒在枕被间, 鞋袜随意摆在地面,雪白赤足踩着绵软被褥。
不知梦到了什么, 薄汗沁湿额头, 他细白长指蜷起,不安地攥着袖角, 圆润整齐的指甲泛着白。
顾末泽一手掀着红纱,维持着动作,在原地注视了良久,直到视线落在微微颤动的眼睫,睡熟的人醒了。
银钩挂起一帘纱帐,烛光照了进来。
闻秋时懵然的表情退去, 想起他躲在此处是为了埋伏,不知为何睡了过去,什么都没瞧见听见也就罢了,一觉睡醒还暴露了。
“......巧啊。”
闻秋时试图掩盖跟踪的事实, 尽管个“巧字”没人信。
好在顾末泽没有纠缠此事的意思,轻“嗯”了声,微俯下.身,修长的手朝床上的身影伸去。
他手指擦过闻秋时腰身,在对方匆忙闪躲之际,落在被褥上。
顾末泽垂眼:“师叔躲什么?”
闻秋时脸上带着残余的警惕,在顾末泽伸手的瞬间,立即往床榻内侧退去,想避开触碰。
在明知顾末泽可能对他有道侣般爱慕之情的情况下,闻秋时自然不会像往常那般,对身体间的接触不甚在意。
他下意识地躲避后,回过,发现顾末泽是想拿被褥。
闻秋时嗖下坐起身,衣摆遮住裸足,两只手自然垂在膝盖,“没躲,我就是起个身。”
顾末泽将他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手指嵌入带着青年余温的被褥。
往日即便箍紧细腰,师叔挣扎不了也就任由他摆弄了,眼下只是试探性的触碰,闻秋时就像个警觉的小刺猬,匆匆忙忙缩成一团,用利刺对着他。
顾末泽指尖微紧,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师叔白日说的没错,是我误会了,”室内响起顾末泽低沉嗓音,不紧不慢道,“我确实没弄清何为对道侣的喜欢,幸而师叔提点,今夜来此已有所感悟。”
“当真?”
闻秋时本以为花楼之行无用,准备另作打算,冷不丁听到一句‘有所感悟’,露出惊喜表情。
“你真的明白了吗?”
顾末泽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点点头。
闻秋时过于笃定顾末泽只是弄混了概念,对他并无爱慕,甚至没问顾末泽懂一切后,对自己究竟是何感情,他整个人已在雀跃之中,紧绷的经松散。
“我就说嘛,再来试试。”
闻秋时握住床边人的手,往下拉了拉,在顾末泽倾身靠近时,主动凑去脸颊,照着之前的模样,对上近在咫尺的黑眸,水润丹唇动了动。
“怎么样,不想亲吧。”
闻秋时全身心注意着顾末泽脸上色,薄唇的动静,完全没留意到腰后多了只手,在他红唇微启的时候,年轻男人修长有力的手,隔着衣袍,力道与温度落在细腰上,将他整个人往怀里拢了拢。
“不想。”对方如是说。
闻秋时最后一点顾虑消散,彻底放下心来,后腰的手在他快要察觉的时候,及时松开了,转而像担心他摔到似的落在腰侧。
“天色已晚,今夜先在这睡吧。”
悬在心上的石头落地,闻秋时瞅了眼窗外夜色,又来了困倦。
床铺了好几层软被,睡着舒服极了,他抬手落在外袍系带,拉开脱掉,准备睡一个好觉。
一眨眼,黑衣扔上屏风。
闻秋时着了件雪色里衣,指尖拨走肩头乌发,在床边一道幽深眸光的注视下,清瘦身影掀开被褥,利落地埋了进去。
他躺好后,顾末泽垂眸,一手捏着底下被褥往外拽了拽,“你做什么?”
顾末泽:“我拿床被子,铺着睡。”
闻秋时疑惑的“嗯”了声,意识到顾末泽打算在地上铺床,不与他睡在一起。
“铺什么被子,地板又冷又硬,”
闻秋时本就给他留了空间,状又往里面挪了挪,玉白的手探出,拍了拍松软枕头。
“你既然知晓对我并无欢爱之意,哪用避嫌,床么大上来睡便是。”
“地面虽硬虽冷,一夜睡不着好觉,但比起与师叔共眠,惹师叔不自在,”顾末泽嗓音轻缓,说话间,语气从迟疑转为坚定。
“我宁愿在地面铺床睡。”
音落下,一层被褥在他指节力道下,缓慢向外抽出。
闻秋时按住他的手时,被褥前进了指甲盖的微末距离,“我没不自在,你我又无男女之别,像往常那般一起睡便是。”
于是片刻。
烛火摇曳,照在屏风上多出的外袍,床边银勾晃动,一帘红纱垂落。
闻秋时近来倦意多,闭目没多久便睡了去。
顾末泽侧卧着,不知何时靠近了,漆黑的眼睛倒映出一个道袍身影。
他视线落在纤细长睫,沿着闻秋时精致的眉眼下移,在淡唇顿了顿,最后落到白皙脖颈间,底下宽松的道袍遮了余下所有春色,难窥一。
顾末泽眼神晦暗不明,几许伸出手,骨节明的长指捻起闻秋时一缕枕间乌发,绸缎似的触感。
他指尖微动,发丝立即温顺地缠绕上来。
顾末泽兴致盎然地玩了会,松开柔发,修长的手收回到被褥下,隔着层单薄里衣,落在青年细软腰身,将熟睡中的人一把捞到怀里,圈了起来。
半梦半醒间,闻秋时隐隐感觉像被什么禁锢了。
他难以动弹,不适地蹙眉。
不一会儿,闻秋时耳边又传来粗沉的呼吸声,离得过于近了,就像有灼热的唇落在他白嫩耳垂,准备把那火烧似的感觉带给他,恼人很。
闻秋时吱唔了声,本能地翻了个身,试图摆脱这困扰。
但翻身后,他腰肢一紧,后背贴上顾末泽紧实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息将他包裹起来。
闻秋时倦意沉沉,不愿轻易睁开眼,但后颈一处尤为敏感的肌肤,被侵入里衣的吐息碾了碾,泛起酸痒,引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绷紧了。
闻秋时无意识闷哼了声。
他昏沉沉睁开眼,发现腰间横着只手臂,顾末泽从后面将他圈到怀里,脸颊埋在他后颈,似乎在熟睡中,呼吸均匀绵长。
闻秋时见过睡姿差的,以往在道观,几个师兄四仰八叉地横在铺上。
他初去时,怕被哪位师兄的脚半夜踹脸,于是待在个小角落睡,后来熟悉了,一脚一个师兄脸,独占大半江山。
但师兄们睡姿差归睡姿差,也不会有抱着人睡的癖好,般黏糊。
闻秋时记顾末泽没有抱着人睡的习惯,抑或是其实以前也抱了,只是他不知道?
闻秋时掰动腰间的手,但箍着他的力道不小。
他近来倦意多,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折腾了半晌,长呼口气,转而拍拍圈着他的蛮横手臂,“醒醒,快勒死我了。”
顾末泽有所反应,松开了点。
闻秋时大喜过望,趁机掀开,整个人往内侧翻转,后颈顺势摆脱了灼人的吐息,但下刻,他又被顾末泽揽腰捞了回去。
闻秋时埋在被褥下的雪白裸足,不甘心地蹬了蹬。
他正欲扬起嗓音把顾末泽彻底叫醒,耳畔传来宛如梦中的低喃。
“......冷。”
闻秋时愣了下,停了挣扎动作,细细感知,后背传来丝丝凉意,他摸了摸顾末泽横在腰间的手,像块冰一样。
他想起上次顾末泽昏厥,全身冰冷,连心口都充满刺骨寒意。
原来是冷才抱着他......
烛火熄灭,室内一片寂静。
年轻男子睁着幽沉的眼眸,看着吐出“冷”字后,闻秋时将被褥往他边堆了堆,随后一动不动窝在他怀里,片刻,重新传来细弱的呼吸声。
顾末泽手指收紧,心瞬间软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