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珠袖,撷芳楼的鸨母,面容白净,脸颊瘦削,一双眼睛里是姜蘅在苦杏街上常见的市侩与算计。
她妖妖媚媚坐在椅子上,脂粉气四溢,令人闻着心堵。
叶峥皱了皱眉,他为人清正,最见不得这样做派。
姜蘅却没什么反应。
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含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这位姜小姐还真是不同常人,咱们大人都看不下去,她却好像习以为常似的。”
“可不是嘛,你是没听见她之前让我们去请人的时候,一个闺阁小姐,倒比你我都清楚青楼里有些什么人。”
“嘘,”早先说话的侍卫朝里看了一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说了,大人看过来了。”
屋里,姜蘅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珠袖。
她并不说话,一双清亮的眼眸在珠袖身上逡巡着,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
珠袖一开始还能坦然自若,她一点也不在乎面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是谁,毕竟她也四十多岁了,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都多,就连对上大理寺少卿她也不曾露怯,没道理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了从容。
可姜蘅的眼神实在太锐利,像绵密的针,落在珠袖身上,让她避无可避。
珠袖觉得难受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蘅终于笑了一声,打破了屋内沉郁深重的气氛。
“珠袖,撷芳楼鸨母,乾同四十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二,我说的对吗?”
珠袖松了口气,这和当初叶峥传她到大理寺审问的话没什么区别,她想,方才是她多心了,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是。”她点了点头,转眼看向叶峥,“叶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什么——于公于私,姜蘅都不该在这里。
姜蘅站起来,来到珠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笑意柔和:“规矩很重要么?徐妈妈手里掌着撷芳楼,恐怕没人比你更明白,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规矩根本不值一提。”
珠袖是鸨母的花名,她曾经也是良家女子,那时候她还姓徐。入了烟花之地后,她便没了姓氏,只剩下珠袖这个名字。
她垂下眼眸,知道姜蘅这样称呼她,是为了告诉她,她手里掌握的东西,远远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是,奴家晓得了。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奴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蘅没什么好问的,大致的情况她已经从叶峥那里了解到了,她只问了一件事:“你和越绮娘关系如何?”
珠袖脸色一变,在触及姜蘅锐利的眼光时,她终于不得不低下头来,道:“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说完,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坦白道,“不太好。”
不等姜蘅细问,她便破罐子破摔一般,将个中细情全盘托出:“她八岁被卖入撷芳楼,此后我花了大力气找人教她琴棋书画,礼仪姿态,为的就是将她栽培成玉京第一名妓,却没成想,她竟踩着我,攀上了平阳侯世子这根高枝……”
“这些年,我在她身上下的功夫算是全白费了。”
姜蘅淡淡“嗯”了一声,让她出去,又让侍卫依次请了撷芳楼里的花娘们进来。
“关系?一般吧,毕竟我在楼里人微言轻,她是花魁,素日里话都说不上两句,自然谈不上交好,也谈不上结仇。”
“没什么关系,我看不惯她,她看不惯我,算吗?她占着花魁的位置,却终日只和平阳侯府的小世子厮混,旁的大人一掷千金她也不肯见上一面,就这样,吃穿用度还要样样压楼里姐妹一头,这样的人,谁会欢喜她?”
“还好吧,反正我觉得越姐姐对大家挺和气的,也没有仗着自己是花魁就高高在上。”
……
众口不一,但是听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必须加害越绮娘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姜蘅又让侍卫将环儿叫过来。
环儿生得相貌平平,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纵然不是第一次来大理寺,但在姜蘅面前还是神情怯怯,她老老实实地福身行了礼,然后看了一眼坐在侧位上的叶峥。
叶峥道:“姜小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害怕,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环儿抿着唇点了点头,又看向姜蘅,神色紧张。
一阵风吹过来,门外的侍卫搓了搓手臂,低声交谈着。
“这鬼天气,越发冷了。”
“也不知道姜小姐还要多久,哥们儿,你说,叶大人都没有办法,她真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那谁知道?耐心等着吧,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了。
姜蘅在心里这样想道。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十月十八清晨,是你第一个发现越绮娘的死?”
环儿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每日卯时,都是你去服侍越绮娘?”
环儿愣了愣,摇头:“不是,一直服侍越姑娘的是瓶儿,但是在越姑娘出事之前,瓶儿因为犯了错,被越姑娘赶走了。妈妈便让我先去服侍越姑娘。”
“什么时候的事?”
环儿吞吞吐吐道:“事发……三天前。”
“记这么清楚?”姜蘅惊诧。
环儿的身子颤了颤:“因……因为她们吵得很厉害,瓶儿还摔碎了……越姑娘最喜欢的玉镯。”
姜蘅看了叶峥一眼:“叶大人有没有命人去找过瓶儿的下落?”
叶峥一怔。
姜蘅于是明白过来,她缓和了口气,让环儿离开,等她走后,才看向叶峥:“现在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姜小姐认为,这桩案子和那个叫瓶儿的婢女有关系?”
“不好说,但是叶大人不觉得,这太蹊跷了吗?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没有关系暂且不论,但她曾经是越绮娘的贴身婢女,单凭这一点,叶大人也该命人去找到她。”
姜蘅叹了口气:“叶大人不会以为,断案和读书一样,一板一眼就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