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仲廉看了看姜蓉,又看了看姜蘅,干笑一声:“今天是阿蘅回来后的第一个中秋……”
他话刚说一半,便被姜蓉打断:“母亲都不在了,这中秋还能叫做中秋么?”
姜蓉冷冷看向姜蘅,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说些不好听的话刺刺姜蘅罢了。
姜蘅看着她如跳脚蚂蚁的作态,微微弯唇,笑着看向姜仲廉:“阿蓉的话却是不太好听了,二婶不在,二叔与我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毕竟每逢佳节必思亲,只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日子,阿蓉这么说,倒显得阖府上下只有你一人心里惦记着二婶了。”
她撇了撇嘴,见着姜蓉的脸色渐渐由红转青,又抢在她面前开口:“不过还有一事,我倒想与二叔商议。”
对贾氏的死,姜仲廉心里自然是难受的,可是一想到她曾经做下的种种,姜仲廉又觉得她死了反倒比活着干净。可两人到底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姜仲廉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会儿听见姜蘅转了话锋,他连忙开口,借以躲避自己矛盾的内心。
“什么事,你说。”
姜蘅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沉声开口:“二婶走了这么久,二叔可考虑过续弦之事?”
姜仲廉微惊,他沉默良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姜蘅的话后,皱了皱眉:“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姜蓉却是猛地站了起来,她娘如今深埋地底尸骨未寒,姜蘅却已经开始撺掇着他爹续弦,这是什么意思?
“姜蘅,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二房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大房的外人开口?”姜蓉冷笑道,“怎么,小姐当够了,一个芳汀苑已经不够你施展了,现在又开始准备学着那些世家夫人一般,操持姜府家事了?谁给你的脸?”
她这些日子瘦得厉害,下巴尖尖,颧骨微突,没有了先前的清丽,反而多了些市侩、刻薄的意味。
再配上她说这话的语气,简直活脱脱的市井妇人。
姜仲廉眉头皱得更紧。
姜蘅脸色微白,好像被姜蓉吓到,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怯声开口:“我不是……阿蓉妹妹误会我了,我只是听见府中下人说,好几个月没发月钱了,想起来这事从前都是二婶在管,如今她不在了,府中一切都乱了套……”
“便觉得旁人说得对,偌大一个宅邸里,不能没有女主人,这才想着……若是妹妹觉得我多管闲事,那我便闭嘴好了。”
姜蘅说完,别过头去,又抬手用绢帕挨了挨眼角,在姜仲廉看来,这完全就是被姜蓉气哭了。
姜蓉见她这样,却是气得脸颊通红,她恨不得当着父亲的面,将姜蘅的这张假面撕下来!平日里怎么没见着姜蘅这么柔弱?
“阿蘅也是好心,你那么凶做什么?”姜仲廉瞪了姜蓉一眼,“我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可见你是全忘了!阿蘅说得对,逝者已矣,你若是实在无法对你娘的死释怀,不若便也去家庙里,过过你娘曾经过的日子。”
姜蓉闻言,顿时神情瑟缩。
她虽然没有去过家庙,但是那里的生活有多清苦,她却也是知道的。
她可以不和姜蘅吵,但是有一点她必须坚持:“女儿知错,但是……”她声音软下去,“您可不可以不续弦?”
她看着姜仲廉的眼神里满是依恋与敬重,正如每一个女儿看着自己崇敬的父亲。
然而姜蘅等的就是这一句,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二叔若是不续弦的话,不如便将执掌中馈的事交给我?我记得,二婶还在的时候,阿蓉妹妹一直学的可都是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想必对这人情往来,银钱算计之事不甚了解。”
姜仲廉迟疑着没有说话,见姜蓉难得地没有和姜蘅唱反调,他这才点了点头:“如此也……未尝不可。”
姜蓉冷哼一声,低头捻了一块桂花糕吃。
两权相害取其轻,她不愿意让父亲续弦,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出一步,让姜蘅掌了管家大权。
……
中秋之后,姜蘅便去别庄见了白榆游溯找来的,昔年曾在姜家做工的旧仆。
其中有几个,还曾是贾氏院子里的人。
姜蘅一眼便将她们认出来了。
姜寿海找来抹布将她装进麻袋里的时候,这几个婆子便跟在他身后。
姜蘅坐在主位上,柔声笑着让他们抬起头来:“一别数年,诸位想必还记得我。”
堂下低眉顺眼的众人闻声,有的脸上显现出怀想的神色,有的则是一脸惊恐,也有的眼里充斥着好奇。
姜蘅将神情惊慌的那几人点出来,又让白榆将余下众人带出去,很快厅堂里便空荡下来,只剩下穿堂风呼啸而来,又席卷而去。
姜蘅从主位上站起来,踩着汉白玉砌成的石阶下来,行至那几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婆子面前,眉眼间漾着温柔的笑意:“怎么不说话?还是说,有些事情你们已经忘了,需要我来提起?”
此言一出,几个婆子霎时屈膝跪下,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异口同声地求饶哭冤。
翻来覆去也不过“奴婢们都是被逼无奈”“大小姐饶命”这么两句话。
姜蘅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笑意微敛,声音却仍然轻柔着道:“瞧你们吓得,我又不是索命的阎王,今日将你们找来,不过是想和几位叙叙旧罢了,不过几句话功夫,怎么就都抖得跟筛糠似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阴寒起来,“接下来我问你们的话,如果你们胆敢有一句不实,我倒不介意做回阎王。”
话虽如此,可在她们眼里,这位从江底逃生的大小姐和鬼没什么两样。
想明白姜蘅话里的意思后,婆子们愣了愣,而后又开始狠狠地磕起头来,表示大小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她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大小姐能放他们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