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失笑:“嘴长在旁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除了由他们去,还能怎么做?这天下悠悠众口,难不成你都要为了你家小姐去一一堵上?”
她轻轻拍手:“看不出来呀,我们家烟翡居然是这样有志气的好姑娘!”
烟翡噎住,过了好半晌,她抿了抿唇:“可奴婢听着不高兴!”
空翠,云屏,沾衣三人闻言,俱是笑着摇了摇头。
云屏原是在窗边修剪花枝,这会儿听了她的话也忍不住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他她的脑门:“也就是你年纪小,小姐又宠着你,不然哪有你说这话的份!”
小丫鬟不高兴,居然还反过来要自家小姐宽慰,这是什么道理?
烟翡也知道自己这是恃宠生娇了,抬头朝云屏做了个鬼脸,又趴在姜蘅膝上蹭了蹭:“云屏姐姐这话就有些好笑了,小姐又不是专宠我一人,你要是想也可以说啊,反正我从来没见过比咱们小姐还好的主子!”
姜蘅弯了弯唇,不再和她们说笑,低头默起方子来。
云屏凑上去看了两眼,认得她写得都是些药材用量,愣了愣,问道:“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姜蘅笔下未停,淡淡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沾衣听见云屏的话,看到姜蘅笔下所书,迟疑一会儿,惊道:“听说沅江李氏因一本医典这才得以立足杏林世家,小姐既是李大小姐传人,您手上的莫非便是李家的医典?”
姜蘅点了点头:“我准备将这本医典默写出来,供世间医者观摩。”
李婆婆生前,一直想回到玉京,不是为了祖业,也不是为了魏青云,这一辈子,她从沅江走到玉京,所图的所为的不过是将李家医典发扬于世,使世人病有所医,不必受银钱之困。
如今她已经借着李婆婆留下来的医典,让魏青云名声大臭,医典放在她这里也就没什么用了,不如默下来,命人誊写,广传天下,成全李婆婆的心愿。
有这本医典在她手里,往后玉京城里她能得多少便利?
沾衣想不通姜蘅这么做的道理:“可是……”
姜蘅抬眼,看她神情便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低下头,一边默背药方,一边道:“这本医典送出去,以后能救更多的人。世人的性命,和我个人的得失比起来,更重要,也更宝贵。”
“何况,怀璧其罪。”她放下笔,抿了口茶,“你能知道的事,玉京城里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不会不知道,我若是不将医典交出去,只怕还会招来祸患。比起将来他人刀剑相逼,我为什么不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呢?”
沾衣沉默下来,她抿了抿唇,低头叹道:“是奴婢短见了。”
姜蘅摆首:“无妨。”
……
辛尚书府。
辛寄嬛回到尚书府,本欲先拜见祖母,却在刚进府时便被管家拦下,请去了书房,说是老爷要见二小姐。
可等进了书房,辛寄嬛却没有见着辛逐玉,反而坐了近个把时辰的冷板凳。
一盏茶凉透,她已然明白过来,父亲要见她是假,要给她个教训才是真。
但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到底是教养自己长大的父亲,即便辛寄嬛在外如何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她却也是不敢违抗父命的。
她只能静静坐着。
直到正午时分,辛逐玉才慢吞吞走进书房。
辛寄嬛万分饥渴,心头焦躁,然而见着他进来,还是按捺住心底的难受与委屈,先是贞静柔婉地行了礼,开口唤了一声父亲。
这是辛家的规矩,哪怕是天塌下来,辛家的女儿也一定要言行有度,遵循礼数。
见女儿这般,辛逐玉面上总算好看了一些:“等久了罢?”
辛寄嬛连道不敢:“父亲要见女儿,女儿等多久都是应该。”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难捱的。
和魏青云挨着实在恶心,她一早便从魏府出来,水米未进,而今又是八月,日头正盛,辛逐玉是奉行节俭之人,书房里从不置冰,一上午下来,辛寄嬛早已经汗流浃背,胃里也有些不舒服,难受的感觉如同烈火烧灼、蚕食着她的内心。
辛逐玉冷哼一声:“你若真这么懂事,就不会一声不吭回娘家。青云如今是你的丈夫,你为人/妻,夫婿有难,应该与他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你与他还生了两个孩子,既为人母,更该刚强,寄嬛,你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二小姐了。”
说到最后,他隐隐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
但是辛寄嬛半点没有听出来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心疼,她双手交叠,在宽大的广袖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强汲取到几分力量,支撑她面对如此面寒心冷的父亲。
就在下一瞬,拐杖拄地的声音沉沉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身着藏蓝地松鹤长青洒金锦裙,头戴同色嵌绿松石抹额的辛老夫人冷眼看向屋子里一脸坦然的男子:
“魏青云谋害发妻,是为大恶;谋夺李家产业,是为大奸,此等奸恶之人,怎么配得上我家阿嬛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的可贵情义?”
“逐玉,我看你也老糊涂了!”
她伸出手,苍老如枯树皮一般的手伸向辛寄嬛的方向,招了招:“阿嬛,过来,到祖母身边来。让你父亲好生想想,究竟是图个虚名重要,还是把日子过好重要!”
辛寄嬛站起来,惴惴不安地去到辛老夫人身边。
感受到祖母干燥温暖的手心传递出来的力量,辛寄嬛开口想说话,却哽咽住,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道:“祖母,我不想回去了。”
她当初是爱过魏青云的,若是那时候出了这档子事,那怕被阻拦,被贬低,被嘲讽,她也一定会做到父亲说的,与他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可如今二十几年过去,六千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她看清魏青云的真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