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三大一小蹲在路边,中间一个厚厚的棉垫子上放着古董花瓶,三个大人面面相觑, 只有一个小豆丁趴在垫子上盯着瓶子仔仔细细看的认真。
小孩的还伸着小指头还在花瓶上描来描去,夏眠想起来当初他看拍卖行的画册就是这样记来着。
她以为是孩子玩的, 原来是真的记住了吗?
夏眠看着小家伙满眼羡慕,这脑子分给她一点多好。
过了一儿, 小枫抬头看夏眠,“小姨,瓶底。”
夏眠有些尴尬的看着男人道,“麻烦你让他看看瓶底。”
虽然这是正常操作, 但却让人怎么看怎么怪异, 也许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对这瓶子表现出兴趣的人。
男人也没说什么,抱起瓶子露出瓶底让小枫仔细看了一儿,想来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估计是觉得有趣,旁边几个古董店的老板都围过来看热闹。
“小专家, 看出来了吗?是不是真的?”
小枫看到这么陌生人,吓了一跳, 赶紧扑进夏眠怀里。
众人本来也是看他可爱逗他的, 状呵呵一笑也就过了。
瓷器古董店的老板道, “小姑娘, 你可别上当。这瓶子是真的可值不少钱呢, 他拿去请专家做个鉴定, 或者拿去拍卖行, 怎么着不比在这里信口雌黄的推销强啊。”
“我去过了!”男人急忙解释道,“可是专家鉴定需一周的时间,拍卖行拍卖最快也一个月后, 我等不了。”
他语气焦急,“我必须今天拿到钱,我叔叔后天做手术,手术费今天必须交上。”
夏眠:……
也难怪没人会信他,这实在太像骗子的套路了。
可是夏眠注意到他说的是叔叔,如果真的是骗子,爸爸、儿子、妻子任何身份怎么都比叔叔有说服力的,可为什么他偏偏要说叔叔?
小枫下意识揽紧了夏眠的脖子,他没明白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只小声对夏眠道,“古董。”
看来是认定了这个瓶子,夏眠犹豫了一下,小孩儿难得想要一件东西。
那男人看到夏眠的表情,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咬了咬牙道,“给我一万,一万就行,不能再少了。”
“一下子降一半。”有老板笑道,“还说不是骗子,真古董谁舍得这么卖。”
“对啊,小姑娘你可别上当,他这是看你们好骗呢,有那一万,来咱们店里买个真的,不比他那个保险多了。”
男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穷途末路的最后一丝挣扎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他困兽一般狠狠的抓了几下脑袋,抬头看着夏眠道,“小姑娘,我这真的是真品。”
“如果你不相信,这瓶子就当是我押在你那里的,我把我的住处、所有的信息都给你,等我有钱了再来跟你把瓶子赎回来,还你一点钱也行,保证不让你吃亏。”
“这话好笑,现在还不知道你这瓶子是不是真的,人家凭什么抵给你那么钱。”有老板道,“就算你给的信息是真的,真还不上钱还让小姑娘天天追着你讨债吗?”
反正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个骗子。
男人狠狠的闭了闭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颓然的垂下头,一言不发的俯身将瓶子小心的打包好,准备离开。
夏眠仿佛能看到他身体里绷紧的那根弦,只要再加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倒。
气氛有些沉默,夏眠感觉手上一紧,就见小枫小眉头不自觉的皱着,一副难过的哭出来的表情。
夏眠摸了摸他的头,抬头对要离开的男人道,“先生!”
男人停下动作,脸上是个奇怪的表情,似乎想要抱有期望,但又很怕再次迎来无望,僵着脸道,“什么事?”
“我也不想当冤大头,既然暂时确定不了这个瓶子是真的,那我先确认一下你说其他事情。”夏眠道,“你叔叔什么病?在哪个医院?”
男人暗淡的眼睛终于又亮起来,他迫不及待的道,“就,就在燕大医院,我马上可以带你们去,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到时候钱可以不过我的手,你直接给医院!”
“我真的不是骗子!”
夏眠和宁韶韵对视一眼,这还真是巧啊。
那边店铺老板又提醒道,“小姑娘,生病的人是真的,那瓶子就更可能是假的了,这种穷途末路的人可是更没什么底线,你们还是小心一点吧。”
夏眠知道老板也是好心,笑道,“谢谢老板提醒了,我小心的,我家就住在燕大医院那边,正好让我家里人来看看。”
老板摇头叹了口气,“小姑娘心善。”
抬头看向男人时,张了张嘴,到底也没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他家里人生病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只是叹息一声道,“人都有难的时候,只别昧了良心就好。”
男人一言不发,如今他只在乎眼前的姑娘能不能买他的瓶子,其他的他全都不在意。
几人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燕大医院。
车上男人介绍了自己的大概情况。
他叫闫珮璋,是燕市郊区的农民,生病的是他的叔叔,准确来说,是他的养父。
他七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奶奶把他卖了的时候他偷偷跑出来,饿晕在路边,被捡破烂的范怀仁救下带回去收养,至今已经快二年了。
一年前范怀仁因为劳累过度肺部有了问题一直卧病在床。
本来以为慢慢休养会变好,结果一个月前突然恶化成了肿瘤,需趁着范怀仁身体好的时候尽快安排手术。
“既然是一个月前决定做手术,”宁韶韵柔声道,“手术费用应该早早筹备才对。”瓶子完全可以一个月前卖。
闫珮璋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解释道,“这瓶子是老头觉得自己不行了,才刚刚给我的。”
“手术的钱其实本来已经筹备好了。”闫珮璋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眶通红,恨不得喝人血啖人肉,“结果被人偷走了……”
夏眠皱起眉头,这种偷救命钱的人真的是该抓起来打死。
“后天就要手术,今天是手术费最后的截止日期。”闫珮璋说到这里目露祈求,“你是觉得这瓶子是假的不想买,我,我给你们家工作。”
“我是初中生,也有力气,只给口吃的就行,直到我把钱还上你再放我走也行。”
夏眠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夏文月的作坊,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也许还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当然跟这桩交易无关,只是觉得这人人品不错。
她摸了摸乖巧窝在她怀里的小枫,“放心,只要你说的是真的,你的瓶子我买了。”
小枫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晶亮。
夏眠轻轻一笑,小家伙事情记得这么牢,情感又那么丰富,她不想他长大懂事以后,每次想起这件事,都成为他难以释怀的遗憾。
当然,她也是。
所以,为了以后他们俩都心安,她无论如何也走这一遭。
闫珮璋激动起来,他红着眼眶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道,“谢谢,谢谢你,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叔叔真的做手术,瓶子也是真的,我叔叔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
夏眠有些哭笑不得,真心想劝他少说两句,越说越像骗子了。
到了医院,宁韶韵直接去找宁韶白打听情况,夏眠则跟着闫珮璋直奔范怀仁的病房。
为了防止老人起疑,夏眠和小枫没进去,就站在门口往进看。
躺在中间床上的老人满头白发,几乎枯瘦如柴,看起来六七岁,与其说是叔叔倒是更像爷爷。
老人醒着,看到闫珮璋后露出一个笑容,“小璋,回来了?”
配上那张蜡黄的脸,无端的让人心酸。
闫珮璋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愁苦,“叔叔,今天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范怀仁自然说一切都好。
不过隔床的病友的家属却把他出卖了,“好什么好,一天没吃没喝怎么可能好?小闫啊,你这一天干什么去了?范哥不在,你也不来,你叔叔茅房都没办法去上……”
“咳咳咳!”床上的病友使劲咳嗽起来,那位家属也顾不上数落闫珮璋了,赶忙给老人顺气,“爸,你哪儿不舒服?喝水吗?”
这边闫珮璋脸色已经变了,“叔叔,我不是给你带饭了吗?你怎么没好好吃?”
范怀仁连忙道,“就是有点吃不下。”
“吃不下也吃。”闫珮璋着急道,“后天就要手术,医生说你的身体必须是最好的状态才行。”
范怀仁欲言又止,闫珮璋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有办法,您就好好活着。”说到这里,他语气哽咽,“活着陪陪我行不行,我可只剩下您了。”
范怀仁眼里有了泪,最后长叹一声,乖乖的任由他搀着去了厕所。
他们刚刚离开,那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头立刻停了下来,气得骂自己的闺女,“大梅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爸,您没事啊,吓死我了。”大梅委屈坏了,“我哪里说错了,范叔叔病成这样,不都是范哥和小闫两个轮流伺候的嘛……”
老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那天你不在,小范嫌花钱不同意老范做手术,和小闫大吵一架。”
“前几天听说小闫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又东拼西凑的好容易凑齐了手术费,结果前天要来交钱的时候被小范直接卷走了。”
“你这儿提小范,你不是往人家心里头戳刀子!”
“范哥?范珮瑜? ”大梅不可思议的道,“范珮瑜才是范叔的亲儿子吧?不支持手术就算了,小闫给他凑来了手术费他还卷走了?!”
“天呐,”大梅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这,这也太丧良心了吧?亲儿子还不如养子?”
原来小偷竟然是范怀仁的亲儿子?怪不得刚刚闫珮璋一副恨的吃人的样子,来自亲人的背叛才是更让人绝望吧。
范怀仁可能也是知道了这一点,不管是安排后事的意思还是给闫珮璋希望的想法,把古董瓶子给了他。
结果闫珮璋又马上用来筹备手术费。
夏眠如今真心觉得,闫珮璋挺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