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蔡昭自小认为的那样, 宁小枫是全天下运气最好之。
她与蔡晗母子俩于两日后也抵达了九蠡山。为怕她无谓忧惧,兄长觉禅师之前一直瞒着她丈夫失踪之事,她只道青阙宗遇袭, 女儿无事;等她赶到后见到已恢复四五成元气的丈夫, 才知道这半个月来的惊心动魄。
从头到尾, 她都有像女儿那样焦灼忧虑过一日。
从药庐屋外看着亲娘抱着亲爹哀哀哭泣, 蔡昭忍不住叹道:“其实尹老宗主想的也错,女子未必非要苦练自强, 看看我娘, 身边小小哪个不护着她心疼她舍不得她受一罪。能不足, 别就不会指望你担责。天塌下来, 让高个儿的顶着就好了……对吧,凌波师姐?”
一戚凌波重重哼了一声, 仰着脖子高傲的离去。
这次回来, 变化最的要数戚凌波,居然不爱怼蔡昭了。素有恩怨的两女碰面, 戚凌波不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蔡昭, 就是一言不发,拽拽的走开。
“师姐这是怎么了?脾气这么好了。”蔡昭惊异。自己是在雪山上刚历过死,如今看开了许多,戚凌波好好的待在素莲夫身边, 怎么也转了。
“你不知道。”樊兴家压低声音, “自你那日一一刀硬闯下山去后,师妹跟师母吵了好架呢。有一回我去双莲华池宫送安神宁气丸,正听见凌波师妹在埋怨师母。说都是师母不好,自小就不曾督促她苦练修行,只一味地让她偷懒, 贪图安逸。”
蔡昭是惊异,“师姐居然会说这种话?”
“谁说不是啊。”樊兴家终于找回了可以倾诉八卦的小师妹,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凌波师妹说,师母不但不督促激励她上进修习,还总拿那武艺高强的女子下场不好的故事来说嘴…呃…”他有迟疑。
蔡昭无所谓:“你直接说我姑姑的名字好了,我还不知道素莲夫吗。”
樊兴家尴尬一笑,“反正就那话,总之现在凌波师妹都不爱听师母的吩咐了。”他岔开话题,“昭昭师妹去瞧过师兄了么,他今日总算说话利索了。”
蔡昭叹道:“唉,师兄倒霉,中乱魄针的时间太长了,本身功又低,醒来都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救回来了,审讯却不曾完结,宋门主不辞辛苦的继续发光发热。通过对魔教十号明暗手的审,众总算捋清了头绪。
事还要从聂喆说起。他了十年魔教代教主,半年前不知抽了什么风,决意摘了这个‘代’字,成为魔教的正式教主。
宋时俊一听就笑出了声:“聂喆斤两谁不清楚,聂恒城有这么个侄儿是丢足了脸。年在九曲回谷夺宝,若不是路世南的马回护及时,他早被我活撕了。”
周致臻沉思道:“修为低的成为教主,魔教并非有先例。据说第八代魔教教主自幼体弱多病,然而心机深沉,诡计多端,手下爪牙对他忠心耿耿,年叫我们北宸六派吃了不少亏,称得上是一代枭雄。”
宋时俊嗤笑:“你也跟聂喆打过交道,你觉得他心机深沉还是诡计多端?”
“他也许不是,但一定有个厉害的在他背后,给他出谋划策。”周致臻道。
宋时俊沉默了。
他是执掌一方十年的宗主,不是看不出整件事的蹊跷之处。
“这事处处透着怪异,说不上来的怪。”他踌躇道,“这回魔教的一连串举措,总叫我觉得前后不搭调,仿佛…仿佛…”
蔡昭想到了慕清晏的推断,忍不住插嘴:“仿佛是,主意出的极为高明,但执行的却错漏百出。”
周致臻拍案赞叹:“昭昭一语道破,正是这样。”
照被俘之所招供的,众得知,魔教于一年前意外擒获了千面门余孽一,于是聂喆(或者聂喆背后之)动了念头,设计了整个计划。
借着北宸老祖两百年忌辰的机会,趁机将北宸六派一网打尽,最差也要擒获六派掌门。等他将戚云柯等诸掌门往魔教教众面前一丢,届时,谁还会对他成为正式教主有异议?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一个乱字,先将诸派打乱击弱,闹的心惶惶,然后趁乱换。
不过他想罗元容会在祭拜典上闹事,致老祖忌辰匆匆结束,各路马各怀心事,选择了不同的回程途径,最终导致聂喆暗中埋伏的马只有一小半达到了目的。
不过计划还是按照之前设定的开始了。
最先被替换的是曾楼。
作为分管宗门庶务之,他每日进进出出,最容易得手。然后在假曾楼与被收买的外门管事的帮助下,陆续将魔教党徒暗中带入青阙镇。
按照原计划,戚云柯与宋郁之应该在武刚武雄的偷袭中重伤,好被趁虚替换,进而替换掉忧心爱子急急赶来的宋时俊。然而在蔡昭的搅局之下,前者只是轻伤,后者伤势虽重,但神智清楚,并且立刻召集广天门护卫把自己团团护住。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冒险祭出乱魄针,假曾楼将蒙面的邱杰带入宗门后,两合才击倒了在床养伤的戚云柯,而后替换。
还安稳两日,原计划中已经回了落英谷的蔡平春却来到青阙镇,并且次日就要见戚云柯,为免被蔡平春发觉有异,假曾楼夜就故技重施,用乱魄针擒下蔡平春。
谁知,这样一来却惹急了蔡昭——一个原先根本不在计划中的素。
不等邱杰假借‘商议如何回击魔教在回程途中偷袭武林正道’的名将诸派掌门再度召回,蔡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假曾楼,彻底揭穿了易身法。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原计划已然破产,都开始戒备自己身边之是不是已被替换。
“昭昭机立断,果敢聪慧,来日必将成器。”周致臻既欣慰又怅然,“想起那年平殊将你的零嘴藏起来你哭的小脸通红,仿佛还在不久前,想到如今已能独自扛起事了。唉,你姑姑在天之灵知道了,不知多高兴。”
宋时俊忍不住:“郁之也很了不起啊。他自己重伤未愈,还撑着身子稳住局面。云柯兄弟和小春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才是首功呢!”
“父亲。”宋郁之皱眉。
不过这话蔡昭倒十分赞同,“宋门主说的对,这回能有皆欢喜的结局,是多亏了三师兄机立断,坚持让李师伯将暮微宫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你知道就好。”宋时俊得意。
正如周致臻之前所料,在连续派出路马并且损兵折将之后,聂喆手上可用之已经捉襟见肘。第一拨被派来颠|覆青阙宗就那么,都被假曾楼带上万水千山崖上了,静待诸派掌门抵达——就算换不成,也要趁众不备,犹如对付年清风观一般,肆屠戮一番,给聂喆立威,震慑天下。
可是想到蔡平春被擒拿不到两日,蔡昭就会暴起发难,随后宋郁之与李文训就以‘保护宗主’的名,将他们堵在暮微宫中,进出不得。
是以,他们的确有多余的手押送戚蔡二回魔教,事起仓促,他们甚至都来得及处置两位掌门就上了九蠡山。而棺材铺的暗哨则为之前要留活口的命令,始终不敢擅自加害两位掌门与曾楼。
蔡昭与樊兴家感慨了一番自家师父与蔡平春的运气,决定结伴去给戚云柯送药。谁知行至暮微宫内院小花园处,忽听到假山后尹素莲母女正在争执。
“……我不去,不去不去!”戚凌波的声音,“初说三师兄武功全废,叫我另做打算的是你。如今你看姨夫来了,三师兄逐渐复原了,又叫我上赶着献殷勤。三师兄是傻子么,由得你随意糊弄,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
“你这孩子,你跟我倔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尹素莲急切道,“郁之若是功全废,撑死了在广天门做个富贵闲,你嫁给他做什么!初我和姐姐商议定下的事,郁之心里也清楚的很,有什么糊弄不糊弄的!”
“反正我不去!”戚凌波带着哭腔,“三师兄从小就不喜欢我,我再怎么好声好气的赔小心他都冷着一张脸。这回他受了重伤,我统共就去看了两趟,如今再要事一般去亲近,我那么厚的脸皮!”
尹素莲惊怒:“死丫头,我们尹家在宗门内经营数代,难道你要看着宗主夫的位置白白落到别手里不成!”
“年娘先跟那姓邱的定亲,后又嫁给爹,现在逼着我巴结三师兄,都是为我们武艺低微,只能借由夫婿之手来维系权势。若年娘和姨母有蔡平殊的本事,若现在我有蔡昭的本事,自己就能承袭宗主之位,又何必非要仰鼻息!”
尹素莲怒斥:“你胡说什么呢,居然敢非议长辈!”
戚凌波哭了出来:“都是外祖父不好,世都说他疼爱女儿,其实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女子,从想到女子也能宗主!后来见了蔡平殊,才知道女子也能技惊天下所向披靡。娘和姨母看出了外祖父的心病,于是心芥蒂,处处跟蔡家过不去,还拿蔡平殊的晦气来告诫我,让我走与你们一样的路。”
“可若能像蔡平殊那样轰轰烈烈一番,这辈子就值了,少活年算什么!”
尹素莲怒不可遏,啪的打了女儿一个耳光。
戚凌波捂着脸颊,哭离去。
蔡昭与樊兴家躲在假山后一动不敢动。
尹素莲呆立良久,最后长叹一声走开。
樊兴家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尹老宗主自己就是天赋卓绝之,两个女儿的资质怎么会差呢。只是为尹老夫体弱,两次育都是难产,导致青莲夫与素莲夫先天不足,自幼多病。我觉得尹老宗主不是看不起女子,是的心疼两位女儿,不愿她们吃苦啊。”
蔡昭吐槽:“你这不是废话嘛。资质差练不了上乘武学,和资质好但体弱多病练不了上乘武学,有什么差别。照这么说的话,青莲夫和素莲夫更有道痛恨我姑姑了——她们自己先天不足,我姑姑却健壮的活蹦乱跳,这还不气么!”
“你好歹同师母一二罢。”樊兴家苦笑。
“我才不同。”蔡昭直截了,“她们是只看见贼吃肉,看见贼挨打。我姑姑天赋再好,一身本事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她一一滴修习得来的,该吃的苦头一少。我从小到,除了病的起不来床,哪怕天落刀子姑姑都不许我懈怠一日,想她自己只有更加勤奋刻苦。凌波师姐如今说的好听,让她吃那苦,不知能捱过日。”
想到小时候初习内功,为了打通奇经八脉,六十四处小穴道日夜不停的酸胀疼痛,还必须凝神静气,引导内冲击周身经脉,不然容易走火入魔。时她疼的嘴唇都咬破了,全身冷汗淋漓,睡都睡不着。姑姑宁愿彻夜不睡抱着她,也不肯让她停下来歇一歇。
经此劫,蔡昭越发体会姑姑的用心。
这趟回来她明显察觉到身边众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倒不是说捧高踩低,而是之前她只是个‘孩子’,如今她却是可以参与商议要事的‘’了。
江湖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个弱肉强食凭本事说话的地方。清风观年也曾名震一方,然而被段九修屠戮殆尽后,尹岱这样的多数不过是‘从长计议,以局为重’罢了,除了蔡平殊,还有哪个替他们出头的。
家世的确能让你被高看一眼,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立起来的。
“唉,凌波师妹也是口不择言了。不说女子,把男女都加起来,蔡女侠那样的天下能有个?世上还是庸居多的。平庸过平庸日子,有自知之明,也什么不好。师母与师妹的心病是……”
樊兴家说下去,但蔡昭知道他的意思。
尹氏姊妹的题不是武功不济,而是想维持与自身能不符的权势地位。尹青莲至少还有心计智谋,尹素莲却连这都平乏的很。若她们是按照自己所爱选择夫婿,靠着尹老宗主的余威,也能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樊兴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转而提议,“师母这会儿心乱,说不定还在园子里乱走,咱们从后门绕路进里屋吧,免得撞上她。”
蔡昭同意。
谁知两刚摸进隔间,就听见尹素莲与戚云柯说话的声音。
“……我跟你说凌波和郁之的事,你跟我扯这做什么!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爹和姐姐的,你都忘了吗?!”尹素莲的声音又高又尖。
“我有忘。”戚云柯低沉的声音,“我答应师父要好好照看你,不让你受一丁的委屈,我有食言。我也答应了你姐姐,要好好栽培郁之,我也有食言。可是凌波和郁之的亲事,总要他们自己愿意才好,若他们彼此无意,我们强压着他们成婚又有什么意思。”
“什么彼此无意?!凌波自小倾慕郁之,是郁之一直冷心冷面冷言冷语,才叫她打了退堂鼓!郁之最听你这师父的话,比听我姐夫的话还多,你就不能好好劝导他么?!我看你就是摊着双手隔岸观火,难道凌波不是你的女儿么!”
“正是为凌波是我的女儿,我才希望她以后每日都欢喜开怀,而不是为了宗主夫的位子错择姻缘!”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良久之后,尹素莲才道:“你,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邱师……邱杰说了什么?”
戚云柯道:“他什么也说,到死都说一句。”
“他,他死了?”尹素莲颤声。
“就在昨日,他哄骗郁之的父亲要招供魔教内,趁机自尽了。”
尹素莲踉跄坐倒,水汽弥漫的眼前,浮现二十年前那个清秀爱笑的少年,那个会为她掏鸟窝摘花苞对她百依百顺的温柔少年。
他对她一直很好,可她一直嫌他不够出类拔萃,先是贪恋周致臻的俊秀容貌与高强武艺,后又嫁了即将接位的戚云柯。
戚云柯低声道:“我别的意思。我已命将邱师兄埋到后山了,你有空去祭拜一下罢。就算他对不住全天下的,也对不住你。他要是存心欺侮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你拒之门外。正的奸细,哪怕装,也要装着与你亲近一二的。他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死活不愿让你接近,才让郁之看出破绽。”
尹素莲魂不守舍的离去了。
蔡昭与樊兴家很尴尬,无意中听了师父师母的私话,此刻他们是进去呢还是溜走呢。
“你们俩出来吧。”谁知戚云柯一口叫破他俩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