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温柔安宁的?香氛, 被?褥柔软舒适,飘飘然的?好似置身于云堆中,蔡昭觉得周身疼痛, 仿佛刚刚被?人暴打了一顿。呃,貌似她的?确刚被?人打了一顿。
黑衣人的?身形隐没在浓雾掩盖的?黑暗中, 只有一双双残忍嗜血的?眼睛和寒光闪闪的?兵刃在夜幕中幽幽发亮。最后她都不记得自己激战了多久,倒是一头跳下激越的?瀑布时?听到远远又有大队人马杀来, 游观月尖叫的?活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麻脚鸭。
昏昏沉沉中,有只清凉的?大手按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低低说了句‘还没退烧’, 随后她就被?灌了一堆古怪的?汤药,直将她苦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当屋内的?光线由?明转暗之时?,她终于醒了过来。
慕清晏身着一袭宽大的?宝蓝锦袍坐在她床边, 手中又端着一碗令人心惊肉跳的?汤药。他神色不善的?凝视着女孩,长?眉紧锁, 眉宇间的?阴翳之气浓的?化不开?, 见到女孩醒来, 二话不说将人拎起来灌药。
蔡昭被?苦的?泪眼汪汪,她靠在大大的?隐囊上,喘气道:“蜜饯呢, 我要蜜饯。”
慕清晏板着脸:“没有蜜饯,忍忍吧。”
蔡昭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刚断奶的?小?兽一般呜呜耍赖, “当初你装丑八怪时?,每次喝药我都给你准备蜜饯的?,要甜的?就有甜的?,要酸的?就有酸的?, 现在世易时?移了,你就翻脸不认人,呜呜呜……”
“就该让你苦上一苦,免得好了疮疤忘了痛!”慕清晏嘴上气话照说,人还是去拿了个镶紫玉的?紫铜小?罐过来。
酸甜甘美的?滋味在舌尖融开?,蔡昭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坐起时?还察觉到丹元温热,经络舒畅,除了一皮囊青青紫紫的?外伤,昨夜的?内力虚乏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蔡昭摸着自己强劲有力的?脉搏又惊又喜,“没想到我现在昏迷时?也能自行疗愈内伤了!”话刚落尾,她脑门上就挨了一个爆栗。
俊美清雅的?男子面?罩寒霜,目中隐隐透着恼怒。
蔡昭捂着脑门立刻怂了,漂亮的?眉眼软软垂下,一脸低顺可爱:“我昏迷之时?定是你给我运功疗伤的?吧,我心中很是感激……”
“只是感激?”慕清晏眉眼斜飞。
“不不,我也很惦记你呢。”女孩连忙从领口内拉出一条细细长?长?的?金链,“你看,这条链子我一直挂在脖子上,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慕清晏似乎略有动容,缓下了语气,“我以为你把它丢了,之前是你特地赎回来的?么?”
慕清晏阴恻恻的?笑了,“真的??是你赎回来的?,不是宋郁之赎回来的?么?”
“?”蔡昭笑容僵住。
慕清晏长?臂一展,大手一把扣住小?姑娘,像石磨一样?来回碾压她。
蔡昭知道自己被?揭穿了,赔笑讨饶:“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揽功的?,只是……嗨,我把金链子还给你,我亲自给你挂上好不好。”
慕清晏冷哼一声,坐在那里由?着女孩将细长?的?金链绕在自己脖颈上,又从袖中滚出那枚小?小?的?金哨,蔡昭十分乖觉,殷勤的?接过来挂在金链末端。
“对了,宋郁之和樊兴家去哪儿了?捉回来的?黑衣人说你们似乎约好了外头汇合。”慕清晏随口道。
蔡昭大眼骨碌一转:“你捉到黑衣人了么?那可太?好了。三师兄和五师兄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只说了分头突围……”
慕清晏说变脸就变脸,豁然站起:“你我生死与共这么多次,你居然还信不过我!好,好得很!来人啊,立刻派人沿着隐秀涧出来的?各条小?路搜捕,找出宋郁之与樊兴家!”
“唉,别别别!”蔡昭连忙拉住他的?长?袍,“我不是信不过你,你一直看我三师兄不顺眼,我是怕你捏死他!慕教主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嘛!”
慕清晏缓缓转回头:“……你叫我什么?”
“慕,慕教主。”
慕清晏勃然大怒,向着屋外厉声发令:“来人啊,把猎犬漫山遍野的?撒出去,找到宋郁之,跟那群黑衣人一样?,格杀勿论!”
“你怎么又发疯了,好好说话行不行啊!”不许去,不许去!蔡昭牢牢抱住他的?腰,用力一拽将人扑倒在巨大的?软塌上,然后整个人压到他身上。
慕清晏顺势躺下,指着女孩满是红印子的?脑门,“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蔡昭将头埋进他胸口,闷声道,“……阿晏哥哥。”
“你倒是能屈能伸。”
“我娘说了——撒娇嘛,不寒碜的?。”女孩愈发娇声娇气,一面?挨挨蹭蹭,一面?凑到他耳边吐气,“阿晏哥哥,你别生我的?气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啊。”
慕清晏伸展双臂,将人牢牢抱在怀中,手掌不自觉的?轻轻摩挲,薄软的?绢麻寝衣下是女孩凝脂般的?温热肌肤,又嫩又软,顷刻间他忽然明白了‘软玉温香’这四字之意,兼她叫唤的?缠绵婉转,他一时?气息不稳。
蔡昭看身下的?高大青年逐渐面?色潮红,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她正要再肉麻几?句逗逗他,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拎起来严严实实的?裹进被?子。慕清晏闷声不响的?扯下挂帷帐的?锦绳,横七竖八的?连人带绒被?扎成一团。
“你给我老实待着!”慕清晏胸膛剧烈起伏,白皙的?皮肤宛如?涂了一层胭脂,从耳后一直红到修长?的?脖颈,蔓延至微微扯开?衣襟的?平整胸膛。
“你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他指着女孩的?鼻子义正辞严。
被?捆成圆胖粽子的?蔡昭:……
“总之,你我未成礼前,不得逾矩。”慕清晏调整好呼吸,一脸正气凌然,满身道德文章,只差插香三炷,就能放进殿堂供起来了。
蔡昭翻个白眼:“赶紧把我松开?,我饿了。”
看着慕清晏给自己‘松绑’,她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病的?不轻,我不爱理你时?你总来勾勾搭搭,我真想跟你好的?时?候你又退避三舍。你这算什么,欲迎还拒?”——想想也不对,欲迎还拒的?最终目的?还是‘迎’,这货却是真的?‘拒’了。
慕清晏犹自板着冷脸:“把衣裳披好,下来用饭。”
他推门出去,片刻之后亲自端了个托盘回来。
蔡昭气愤愤的?坐到桌旁,打开?当中一个青瓷大盖碗,熟悉的?香气传来,正是她喜欢的?鸡汤馄饨。
“……其实这次回到落英谷,我觉得镇上的?馄饨都不如?你做的?好吃。”她吭哧吭哧的?吞着馄饨,也不知是吃热的?还是心头发热,全身暖洋洋的?。
慕清晏叹息道:“你要是像惦记馄饨的?一样?惦记我就好了。”
蔡昭吃着吃着,发现面?前成套的?瓷盘瓷盏俱是色泽清雅款式简明,她再打量房内布置,同样?是质朴风雅,全不似极乐宫中的?豪奢气派。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好奇起来。
“这里是不思斋。”慕清晏给她舀了碗山药肉骨粥,“父亲带着我在这里住了十年。十年后,父亲过世,我就搬去了极乐宫旁的?芳华一瞬,打算跟聂喆较较劲。”
蔡昭歪着脖子边吃边看,“令尊品味挺好,我姑姑一定喜欢。”
慕清晏舀粥的?手一停,“你不喜欢?”
蔡昭脸上红红的?,小?小?声道:“其实我喜欢热闹些的?屋子,到处都堆着好吃的?好玩的?。一开?窗子,庭院里长?满了葡萄柿子还有大黄梨。”
慕清晏没有言语,只是黑亮的?眼中仿佛要溢出笑来。
“唉,我姑姑总嫌我屋里东西摆的?太?多。”女孩拄着瓷勺一脸忧郁。
慕清晏尽量不动声色,“……东西多些挺好的?,显得喜气洋洋。”
“最好再养一只乖乖的?小?猫咪,会打呼噜也行。”蔡昭越说越起劲。
慕清晏迟疑:“狗不好么。养条大大的?狗,会看家会打猎的?。”
“嗯,不是不行,不过太?大了我怎么抱着睡啊。”
“我说你怎么担心猫咪打呼噜呢。”慕清晏忍不住轻笑,想象圆滚滚的?小?姑娘抱着一只同样?圆滚滚的?猫咪呼呼熟睡的?样?子,“你之前养的?猫现在多大了?”
“我没养过猫呀。”
“嗯?”慕清晏夹着枣泥糕停在半空。
蔡昭轻声道:“猫有毛的?——我姑姑后来很容易咳嗽,我们宅子附近连柳树都不种的?,就怕飘进柳絮。”
“……”慕清晏把枣泥糕放进她碗里,“家父自幼孤寂,于是从小?养了条狗。那狗又忠心又听话,谁知后来被?人毒死了。为怕父亲触景伤情,不思斋什么都不养的?。”
两人一起叹息沉默。
“你吃饱了么?”慕清晏忽道,“吃饱了就跟我出来,我带你去见见我爹。”
蔡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慕清晏提起一支筷子敲她额头,笑骂道:“不思斋后头那座山峰就是慕氏历代先祖的?埋骨之地,捡日?不如?撞日?,我此刻带你去祭拜父亲,也让父亲见见你。”提起过世的?父亲,他显得异常温柔真诚。
“哦。”蔡昭有些犹豫。
慕清晏神色不善:“我都见过你爹娘了,怎么,你不想见我爹?”
“没有没有!”蔡昭连忙摆手,“其实我特别景仰令尊,听其为人行事就知道是个大大的?好人,简直出淤泥而不染啊!”
“……”慕清晏眯眼:“你说谁是淤泥?”
蔡昭:……
“待会儿见了我爹你少说话,我怕他气活过来。”
慕清晏早有准备,从珠羔绒兜帽大氅到厚实的?皮靴一应俱全,蔡昭走在初雪覆盖的?瀚海山区也不甚觉得寒冷,就是走动时?裹好的?外伤还隐隐作?痛。
慕清晏伸出一臂揽着她走,一径的?数落,“你说说你,跟着宋郁之能有什么好,不是被?一路追杀,就是坠落悬崖瀑布。你跟着我时?,无论雪岭还是血沼,何时?让你吃过苦头……”
“雪岭和血沼是没吃多少苦头,那溯川之畔呢?”蔡昭吐槽,“要不是归隐的?石大侠出手相救,我俩就都被?塌下来的?土石洪水埋了!”
她越想越气,“还是我姑姑说的?对,别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这时?空中传来阵阵熟悉的?清啸,两道金色的?影子划过傍晚的?天际,绕着山峰翻飞回旋,身形甚是优美雄劲。
蔡昭仰头看着,笑道:“它们身上的?伤都好了罢,怪想它们的?。”
慕清晏侧目一瞥,“你待我好些,我就借你骑它们。”
蔡昭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抿嘴一笑,“不说这个了,说说你救我的?事吧。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出事的??”
慕清晏垂下长?睫:“其实你们一到隐秀涧我就知道了,不过顾忌着静远师太?和令尊,我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何装作?不知。”
“不然该如?何,带上鸡鸭鱼肉另美酒数坛上门拜访——‘师太?,蔡谷主,别来无恙,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大家小?酌一番’?”
“好吧。”蔡昭有些泄气,“那你知道我们为何去悬空庵么?”
慕清晏,“宋郁之与樊兴家也在,还能是为何,是不是找到了紫玉金葵?”
蔡昭好生气恼,“找是找到了,三师兄的?旧伤也痊愈了。本想当场将紫玉金葵毁去的?,谁知那群黑衣人堪堪赶到,又抢走了——我猜那幕后之人定然一直监视着落英谷,循着我们的?踪迹跟来的?。”
慕清晏道:“无妨,待那幕后真凶摸进血沼,发现夜兰都被?毁了,就知道抢走紫玉金葵也是白忙一场。”
说起这个,蔡昭垮下了小?脸,“昨夜千钧一发之际,五师兄告诉,我们在血沼那夜他偷拿了一根夜兰分枝。就在要告诉我是谁指使时?,他替我挨了黑衣人一掌,昏死过去了。”
“他拿了夜兰分枝?这下倒是真麻烦了。”慕清晏眉头一皱,“不过你也别太?担忧了,十几?年前聂恒城修炼《紫微心经》第三重天时?手上也有紫玉金葵,还不是功败垂成。聂恒城都练不成,那个幕后真凶也未必能成。”
“说到这个……”蔡昭驻足,“你我分开?这段日?子中,你有没有查到什么?当初慕正扬究竟是怎么骗聂恒城练这门邪功的??”
慕清晏沉吟片刻,“此事说来话长?。”他抬手向前一指,“先进去罢。”
蔡昭一回头,肃穆冰冷之气扑面?而来。
十余根巨大的?灰白色石梁笔直的?树在前方?,正中那根上头血色淋漓的?写了硕大的?‘禁冢’二字,下方?再是十六个小?字——‘祖祭之地,埋骨之界,无令禁入,违之必死’。
踏过石梁大门,蔡昭仿佛被?一股阴森粗犷的?原始气息包围,周围是无数棵巨大的?黑色树木,树根壮实,枝干扭曲,粗大的?树皮疙瘩犹如?半睁半闭的?巨目,每个都有孩童头颅那么大,盘旋交错的?粗壮树枝遮天蔽日?,将整片坟冢渲染成浓重的?黑色。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壮阔坟茔碑林映入眼帘。
雪白的?石碑,浓黑的?巨树,加上鲜红如?血的?碑文,还有一座座形状诡异尖锐凛峭的?山峰怪石,竟是森然如?鬼境。
慕清晏停下了脚步,声音干涩,“到了。”
蔡昭微奇——在一座座恢弘华丽的?古老墓冢映衬下,慕正明的?墓地显得既小?又简单。
“这是父亲临终前吩咐的?。”慕清晏低声道,“他说自己没当过教主,也没做过一件于神教有利之事,简单安葬就好。”
蔡昭低声道:“姑姑也不让我们兴师动众,她的?遗骨就埋在一棵大大的?桃树边上。姑姑说,逢年过节给她的?坟头泼几?坛子桃花酿就行了。”
慕清晏笑了下,“行,等去祭拜蔡女侠时?,我就多带些好酒。”
他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熟稔的?摆放祭果?,“父亲,我来了,我带她来见你了。她叫昭昭,蔡昭,她的?姑姑就是蔡平殊……”
蔡昭凝视着朴素平整的?墓碑,想着埋在这片地下的?故人,他一生的?与世无争,一世的?孤寂无奈,最终哀婉凋零,犹如?一束平静流淌的?涓滴溪流,生死皆淡然。
她帮着慕清晏摆放好祭果?后,就端端正正的?向这位良善的?长?辈跪下,向对待姑姑一样?认真的?磕头行礼,持香轻声祝祷,“……愿君来世父母双全,无有失怙之苦;愿君来世阖家美满,无有骨肉离殇之苦;愿君来世诸事顺遂,无有羁縻桎梏之苦,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女孩语气温柔怜悯,慕清晏静静站在一旁,凝视墓碑许久。
祭拜完毕,两人远远坐在一根歪斜探出的?粗壮树枝上。
“……严栩翻查了许多卷宗,再对照那段日?子的?其他记载,我大约推演出了慕正扬骗聂恒城的?法子。”
“聂恒城晚年患得患失的?厉害,既不甘大业未成,又忧惧自己一日?日?老迈衰朽。慕正扬看准了机会,转弯抹角的?向极乐宫透出一个消息——《紫微心经》是可以练成的?,当年慕嵩教主的?长?子就练成了,可惜英年早逝,致使功法失传。”
蔡昭神色一紧:“这都是假的?吧!根本没人练成《紫微心经》。”
“不,是真的?,慕嵩长?子的?确练成了。”慕清晏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事实上,慕正扬透给聂恒城的?故事,九成九都是真的?,只在最末了的?一处做了假。”
蔡昭将信将疑。
慕清晏继续道:“聂恒城那样?人自然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于是遍撒鹰犬到各处仔细查证。当时?慕氏诸子的?侍妾丫鬟,贴身护卫,甚至极乐宫中服侍的?数百奴婢,还有慕嵩教主时?期的?诸位长?老——他们私下写过的?家书,他们留给后人的?手札,甚至偷着的?只言片语……”
“从成千上万的?细枝末节中,聂恒城推算得知——慕嵩的?确有个天生体弱的?长?子,他练成了一门威力极巨的?神功,不但疗愈了他胎里带来的?不足,还能延年益寿。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在神功大成的?次日?,他就被?嫉妒心切的?其余兄弟姊妹联手害死了。”
“这是神教建立一百多年来慕氏最大的?家丑,是以慕嵩教主严令所有儿女不得再提,并?将当时?在场的?所有侍卫奴婢尽数灭口,连七星长?老也是一知半解。也因为所有儿女都参与了这桩阴谋,慕嵩教主无法全部处置他们,怀着对长?子的?无尽愧疚,他开?始沉迷于修道炼丹,最后暴毙丹房。”
蔡昭听的?嗓子眼发干:“这些也都是真的??”
“大多是真的?。”慕清晏面?无表情。
蔡昭久久无言,“同是慕氏子孙,令尊视教主之位如?敝履,这几?位却贪之若命,不惜残杀手足,真是,真是……”
她评论不出来了,“你接着说罢。”
“聂恒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弄清如?何修炼《紫微心经》。”慕清晏道,“慕嵩教主时?期的?秉笔长?老名叫曲玲珑,聂恒城千方?百计将她的?后人找出来,拿到曲长?老的?手札——这一切都在慕正扬的?计算中,他早就伪造了曲长?老的?整套手札。”
“曲长?老手札中记载,某年某日?慕大公子忽然到处寻找雪鳞龙兽的?涎液,好不容易从库房的?犄角旮旯中找到最后一小?瓶。数月后的?某日?,慕大公子忽又开?始培植一种只在夜里开?花的?兰花……”
“啊!”蔡昭惊叫起来,“血沼,血沼中的?那株夜兰,还有蔡安宁,是不是?是不是!”
慕清晏点点头:“这种兰花很难存活,于是慕大公子种了足足一园子,甚至蔓延到后山坡。兰花长?成之后,慕大公子忽又令人从库房中取出紫玉金葵,且并?未言明用途。最后,在这位大公子被?害死前的?两个月中,教中忽有七位高手无缘无故失了踪。”
“起初曲长?老以为是北宸六派捣的?鬼,直到慕嵩教主暴毙,诸子夺位,神教乱成一团时?,才有人意外从山脚下发现这七人被?掩埋的?干尸。”
蔡昭难以置信:“这位慕大公子原来不是好人啊!”本来她听到这位胎中不足的?少年天才不屈不挠,好不容易扭转了自己的?命运又惨遭手足害死,还颇觉得惋惜。
慕清晏奇道:“死的?七个是我教中人,你心疼什么。”
蔡昭一下站起,怒道:“不论死的?是什么人,用这等阴毒手段活活吸干别人的?丹元内力,损人利己,天理难容!”
慕清晏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好在他刚练成《紫微心经》就被?手足害死了,这不是挺好的?么?别生气了。”
蔡昭:……
“算了。”她放弃和这货理论,“这么多线索怎么别人没发现,聂恒城就没起疑心么?”
慕清晏道:“曲长?老是按着年月前后记载这些过往的?,所有细节都零散分布在其他事件中,单是查阅很难发觉其中异样?。聂恒城殚精竭虑,将之一一整合起来,最后梳理出三道关窍,即雪鳞龙兽的?涎液,夜兰,还有紫玉金葵与七位高手的?丹元内力。”
蔡昭叹道:“别告诉我这些也都是真的?。”
“若都是真的?,聂恒城怎会在修炼第三重天时?陷入癫狂?”慕清晏的?笑容愉悦而残忍,仿佛看见了聂恒城最后岁月中的?绝望与迷惑,几?近众叛亲离。
蔡昭想了想:“《紫微心经》的?前两道关口聂恒城都过了,看来慕正扬是在第三重天的?记载上做了手脚。”
“不错。”慕清晏道,“正是因为前两关都顺顺当当的?,聂恒城才会愈发深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法门,一直修炼下去。”
蔡昭忍不住好奇起来:“《紫微心经》的?第三重天究竟该怎么修炼?聂恒城显然练错了,慕正扬知道么?”
慕清晏道:“他会第二次去血沼取夜兰,显然是想自己修炼,所以他定是知道的?——不过他早早被?你姑姑杀了,我也没找到他留下的?一鳞半爪。”
蔡昭松了口气,“第三重天的?修炼法门成为不解之谜也好,省的?有人惦记,最好那个幕后之人也练的?走火入魔!”
她又道,“为了让聂恒城顺利通过前两关,慕正扬亲自去雪岭与血沼,拿到了雪鳞龙兽的?涎液与夜兰分枝,可是他为何要带上我姑姑,不怕秘密泄露么?”
慕清晏道,“慕正扬能从群山一般浩渺的?记载中找出《紫微心经》的?零零散散,并?设下毒计陷害聂恒城,找出你们落英谷的?辛秘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世人都说雪鳞龙兽已?经绝种,但只要细细翻阅,不难发觉最后一头雪鳞龙兽与落英谷的?顾青空一道消失在了极北之地的?大雪山中。极乐宫后花园的?夜兰虽被?一把火烧了,但后山坡还有不少,只是多年无人关照估计活不下多少,几?十年后又被?蔡安宁一股脑移走了——没有你姑姑的?帮忙,慕正扬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蔡昭心中难过:“你是说,慕正扬是为了得到夜兰与雪鳞龙兽的?涎液才刻意结识我姑姑的??既然他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何还要杀我姑姑的?那些弟兄呢?”
“为了权势,为了一人天下。”慕清晏神情阴晦难辨,“那个时?候,聂恒城已?经走火入魔,回头无望,他离死不远了。届时?慕正扬亮明身份,家父肯定不会与他争的?,他需要做的?,只是逐一除去赵天霸韩一粟等聂氏部众。”
“慕正扬不怕尹岱杨仪之流,他顾忌的?唯有你姑姑。就算他可与你姑姑一战,可你姑姑身边那些弟兄呢?他们个个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又是齐心协力,生死与共,合起来的?七人阵法该如?何抵挡?还是提前除去了好,只要你姑姑不知道就行。倘若能哄住你姑姑,最后一统天下都未尝不可能。”
“只是他没想到路成南会舍命叛出极乐宫,临终前说出《紫微心经》的?秘密,导致你姑姑对慕正扬生了疑心,最后全盘皆输。”
蔡昭既惊愕又伤心,嗓子眼仿佛堵住了,一口气透不出来。
“慕正扬这混蛋!”她恨恨骂道,“聂恒城也是个没用的?,慕正扬在他眼皮子底下练功识字,设计阴谋诡计,他居然全都一无所知,难怪最后会上当!”
慕清晏微微抬头,“不但如?此,慕正扬进进出出瀚海山脉,聂恒城居然什么都没说,防备也太?松了。”
两人有志一同,把慕正扬与聂恒城骂了个狗血淋头,蔡昭骂的?气壮山河,慕清晏骂的?精细刻薄。待两人都骂痛快了,女孩一扯青年的?袖子,抚肚愁眉:“我好像又饿了。”
慕清晏笑出声来,“不是家大业大也养不起你!行,咱们吃宵夜吧。”
顿了下,他斜乜长?目,“你真的?不打算说出你两个师兄的?下落么?你是高床软枕吃饱喝足了,可怜他们俩不知在何处挨饿受冻呢。”
夜色已?深,蔡昭抱着滚圆的?肚皮倒进床铺,翻来滚去满足惬意之余,忍不住想起宋郁之和樊兴家,又想起那家伙的?戏谑之言。她不禁犹豫,要不要让游观月去把两位师兄接回来,慕清晏不会对他们不利吧。
可是樊兴家说,宋郁之已?和慕清晏划明界限恩怨两清了。
要不只把五师兄接回来,让三师兄留在外头?哎呀真是麻烦!
可能是带着烦躁情绪入睡,当夜蔡昭再度噩梦起来。
她呼吸急促,热汗如?浆,仿佛有件极其恐惧之事将她牢牢抓住,偏偏前方?黑雾重重,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令自己如?此恐惧。
从蛛网一般挣脱不开?的?恐惧中惊醒后,她再难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趴在窗台上欣赏月下雪景。
都说月色如?水,可是落英谷的?月光是微微泛黄的?,透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温暖;
青阙宗的?月色仿佛一地碎银,清凌凌冷冰冰的?;
瀚海山脉今夜的?月色却是极淡的?,还不如?雪地的?反光明亮,好像蒙了一层绵绵密密的?……藤蔓枝叶?
蔡昭猛然警醒,脑中仿佛嗡的?一声,耳畔是尖利的?呼啸。身体一动不能动,全身僵硬,从指尖处一点点的?麻痹上来,直至心室,好像千万根小?针往身上扎,疼到麻痹。
好半晌她才慢慢挪动躯壳到床边,木木的?摸索着衣裳,谁知一伸手摸到的?却是自己的?艳阳刀。她将宝刀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它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哀哀的?默念姑姑,忍着不发出声音,慢慢将力气积聚起来,断然下了决心。
外头极冷,夜空浓黑的?像墨团一样?,雾霭般的?层层黑云压下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刚向下山的?方?向走出几?十步,忽见一道笔直的?黑色身影拦在前方?。
蔡昭悚然停步,厉声发问:“你怎么在这里?”——眼前的?青年衣着整齐,举止清明,似乎根本不曾回屋睡觉,而是一直守在她门外。
“昭昭,你要去哪儿,你该好好歇息的?。”他缓缓走近,“是不是刚才没睡好,我该给你点一炉安神香的?。”
俊美的?青年语气温柔,蔡昭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我想回家了,我要下山。”她定定道。
慕清晏微笑:“你再养两天,到时?我陪你一起下山,一起回家。”
蔡昭断然拒绝:“我不用你陪,我要自己走!”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慕清晏笑着伸手,欲抚她的?脸颊。
蔡昭触电般的?躲开?,“你离我远些!”
说话间,她提气蹬足,风筝般轻飘的?越过他,径直向山下闯去,谁知前方?山坳处斜里刺出一队劲装沉默的?魔教教徒,当头的?便是游观月。
“昭昭姑娘您还是回去吧。”他恭恭敬敬的?拱手。
蔡昭咬牙,在山石上一个踮足,轻巧的?转向另一头下山,又是没走出多远,再度被?一队高手拦住,这次领队的?是上官浩男。
他站的?挺胸叠肚,“小?蔡姑娘,教主早有安排,你下不去的?!”
蔡昭心中大恨,忽的?猛然掉头,向着后方?上坡方?向疾冲而去。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齐齐愕然——那个方?向是慕氏祖坟禁地,根本出不了瀚海山脉呀。
慕清晏微微眯眼。
蔡昭一通发足疾奔,直直冲向‘禁冢’。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想远远离开?那人。
——“昭昭,昭昭你在哪儿!这里冷的?很,莫要受冻了,赶紧出来!”声音愈传愈近,显然他追上来了。
第一声‘昭昭’时?,他的?声音好像还在十几?丈之外,最后一声‘出来’时?,似乎人已?近在身畔了。
蔡昭刚刚经过灰白色的?石梁,眼前就是浓密的?漆黑树林,一道衣袂飘飞的?身影忽从头顶越过,拦在她的?去路上。
慕清晏立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下颌紧绷:“你好歹说个清楚,为何忽然不告而别!”
蔡昭恨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五师兄偷拿夜兰分枝的?事。”
慕清晏失笑了:“昭昭说什么呢,我怎会知道樊兴家偷鸡摸狗的?事。”
“五师兄昏过去前,所了一句话——‘那夜偷拿夜兰后,在回屋途中他远远瞧见我与三师兄从屋外回来’……”
女孩目光清冷坚定,“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三师兄从屋外回来时?你刚好从屋顶下来。”
慕清晏瞳孔剧烈一缩。
蔡昭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口一阵发疼;适才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心痛。
“夜兰就栽种在小?楼中央的?庭院中,你在屋顶上看的?一清二楚!”她大声道,“你走下屋顶前定然看见了五师兄去庭院偷拿夜兰!”
“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是有意的?,你有意让我以为《紫微心经》已?经练不成了!”
她涌出泪水,“要是早知道夜兰被?盗,我绝对不会找出紫玉金葵来的?!绝对不会坏了姑姑的?一番苦心!”
“你瞒了我多少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清晏淡然伫立在山石上,深山冷月之下,衣袂飘飞,难辨神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