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花船在芷岚江上静静地漂着，远方的江市灯火闪烁，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再也没怎么靠近过。

余十七注意到了这一点，从乐正龙华出现开始，花船似乎就停止行驶了，船上原本嘈杂拥挤的人群也消失不见，而那阵本来隐秘难闻的笛声现在却越来越清晰。

他可以明显地分辨出笛声就是从头顶传来的，从花船的两层灯楼顶上，那儿一定还藏着另外一个敌人。

“你在看哪儿呢？”乐正龙华的剑再度逼近到了他身前，这一次流水般的剑光直接粉碎了流风斩的防御，余十七的右臂被剑气撕开了三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粘稠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滑到剑身上，又在剑尖汇聚成大颗的血珠滴落在地，余十七却仿佛浑然未觉，冷静地调整地脚步和呼吸。

乐正龙华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循着他滴落在地的血迹直冲过来，身影又一次变成了他看不清的迅疾红光。

因为快到看不清动作，所以无法做出精准的防御，而逆鳞真气的存在又让余十七在进攻和反击时感到束手束脚，乐正龙华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瞬息之间，余十七的身上有多了一道危险的伤口，乐正龙华的剑虽然没有直接触碰到他，但汹涌的剑气却在他左肋开了一道口子。

“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在抖落剑锋血迹的间歇，乐正龙华眯起眼睛问道。

余十七努力地呼吸着调整自己的身体，尽管云行根骨让他现在短暂地进入了仿佛云体风身加身时那样可以无视身体创伤的状态，但毕竟这只是维持战斗能力的权宜之计，并不是说因为云行根骨的存在自己就可以随意受伤。

而且负伤的部位越多，维持云行根骨消耗的真气就越大，即使是同风门内功中最为浩瀚持久的云脉真气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他可以预计出大概再遭受三次严重的攻击之后，自己的身体就会濒临崩溃。

但是三次还远远不够，他飞快地掐算时间，从冬儿离开到现在，虽然自己和乐正龙华已经有了数轮的攻守博弈，但并未拖延多久的时间。因为这个男人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

好在余十七已经发觉，乐正龙华的快并不是无解的快，他的快速似乎紧紧体现在移动的身法上，而不是像云体风身那般提速之后连带着力量也得到补强的快，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否则以红影移动的速度换算对方的力道，恐怕自己连吃下一剑都非常勉强。

余十七自嘲一笑，每到这种关头，自己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把未隐寒锋，想起在西陵仙荷陵墓中如梦似幻般得到七种御灵术时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自己。

是啊，要是现在有万法心源的话，早就破开这个局了吧……

“你这个眼神，是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吧？”乐正龙华喜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如果你已经放弃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但你还想再拼一拼，这很好，不至于让我这么快就扫兴。”

“阁下贵为教主，不惜亲自来到这艘孤立在江上的游船来杀我，我感到非常荣幸。”余十七回答道，“但我心中有个问题，阁下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未必能如愿？”

“怎么？你以为我表现出来的悠闲和余裕是假的吗？”

“我知道阁下可能把现在与我的战斗当成一次新鲜感十足的消遣。”余十七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希望你能消遣到最后，而不是反过来被我消遣。”

“同风门教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放狠话吗？”乐正龙华冷哼一声，弹指射出一枚暗器，余十七偏头一躲，还是被划开了耳廓。

那是一枚从左舷扶栏上抠下来的木榫，余十七确信自己看到了那枚暗器的样子，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乐正龙华在弹指发出暗器之后就已经近身袭来。

红衣在余十七面前扬起，乐正龙华的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等着你呢！”余十七放声怒吼，口中喷出血沫，探手朝面前人影抓去。

“没用的！”乐正龙华用同样愤怒的声音向他吼道。

无论你尝试多少次，探云擒龙臂都不可能抓住我。乐正龙华用冷厉的眼神向余十七传递着这样的信息，他对自己掌握逆鳞真气的时机充满自信，无论余十七耍什么心眼，只要在彼此接触的瞬间逆转龙鳞真气就可以让他自讨苦吃。

“呜……”喉咙间传来真实的刺痛感让乐正龙华下意识发出了呼声，他在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中瞪大了眼珠，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

余十七的左手竟然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咽喉，并且正在逐渐施加力道。

这不可能！逆鳞真气发动的时机没有问题！他的左手应该……乐正龙华的思绪忽然中断了，他与贴近到彼此几乎鼻尖相顶的余十七对视，恍然明白了一部分理由。

这家伙的……这家伙竟然……

“我的左腕已经碎了，你忘了吗？”余十七的嘴角不断地流下血液，但他的嗓音依然清晰。

“同风门的……云脉……”乐正龙华艰难地吐字，他白皙的脸颊正因为缺氧而快速地涨红。

“逆鳞真气的反震是通过影响对手接触部位体内的真气做到的！这一点在你第一次反击我的擒龙臂时我就发现了！而且你只肯在被攻击触碰的瞬间逆运真气，说明龙鳞真气并不能长时间维持逆运，所以自然也不是无敌的！”

乐正龙华惊愕地望着他，龙鳞真气的秘密在神教内部也只有自己和大祭司两人知晓全貌，可这个年轻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测出了其中一条秘密的十之八九。

他忽然开始在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从一个消遣者变成了反过来被消遣的那个？

“所以……你在刚才使出擒龙臂……的时候……自己散去了内力吗？”尽管这个结论不可思议，但乐正龙华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云脉内功的云散法，很巧的是这一招在对付你部下的火长老时也救了我一命。”

乐正龙华眼中的惊愕逐渐消失，他脸上的缺氧症状也缓缓减轻，不出片刻，他竟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余十七……不，同风门剑士虞言志，你真的很有意思。”反手抓住了余十七扣住自己咽喉的左腕，乐正龙华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主动散去自己的真气来避免被逆鳞劲反击，可这样一来你的云行根骨也维持不了多久！就凭一只残废的左腕也想杀了我？”

余十七“呵”一声笑了，任凭他将自己的左腕拧转到几乎和手臂折叠的程度，冷声道：“从一开始，你的速度就是我没法解决的难题，同风门……自有很多精妙的剑招，但……要是我跟不上你的移动那都是镜花水月。”

“你说什么……”

“我只有一次机会，就是现在！”

乐正龙华冷哼一声，一脚踢在余十七腹部，同时松开了握剑的手，打算让那把剑就插在余十七的胸膛内随着他一起被自己踢飞。

但余十七却并没有随着这一脚而如他所愿喷血飞出，只是稍微身形一顿，右手便挥动着紫雷缠绕的剑迎面斩落。

乐正龙华的眼中被眩目的紫雷填满，他拼命想要从余十七身边退开，但却发现不论怎么挪步都无济于事。

余十七仿佛黏在了他身上，随着他一起移动。

他的目光匆匆一瞥，终于明白了原因，余十七被弯折的左手现在正和左臂一起紧紧地夹住了他的手。

骤雷闪斩落，乐正龙华惨叫着倒在血泊中，同时听到余十七对自己说：“我用云散法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将所有真气散去，而是把大部分真气转化成了雷脉真气准备这一记骤雷闪，另外一小部分就是用于锁住你的手。云脉真气麻痹了你的感觉，加上我们又一直在说话，所以你没有发现你的手从一开始就不能脱离我了。换言之，这一次是我故意让你抓住我的左手，我当然不指望靠失去云行根骨支撑的手腕能掐死你，一切都是为骤雷闪做铺垫。”

乐正龙华躺在地上，骤雷闪的斩击几乎将他的身体从左肩到右腰横断切开，但他竟然还没有立刻断气，而是喘息着发出声音：“精彩……真是一场酣战……恭喜你，同风门的剑士……”

余十七跪倒在地，他已经筋疲力尽了，片刻前这番决死的攻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乐正龙华，也许你心中还在暗暗得意，不过……不过你听好，”他对面前生命体征正在消失的敌人说道，“下一次，不是在秘术之境，我会真正杀死你，你给我等着。”

躺在血泊中的人那双正在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忽然闪现精光，乐正龙华的嘴动了动，但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整个人的身体便化作了一滩血水。

在余十七的注视下，那滩血水逐渐缩小，仿佛渗透到了甲板之下，最后只剩下一滴干涸的黑色血点。

余十七吃力地仰起脑袋朝上方望去，战斗还没有结束，笛声依然在不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