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驻金城分渡的隐秘据点此时前门大开,钟麟奇带着那个被他打晕俘获的敌人找到这里时,正好听到里面传来一片嘈杂混乱的声音。
视线透过大门,院内一片狼藉,打斗声和惨叫声间歇在三层小楼中响起。
钟麟奇顿时心中一紧,猜测此处遭到了敌袭,他将仍在昏厥中的那人丢进院子,合上大门之后朝那栋三层小楼走去。
三层小楼的雕花木门忽然被砸飞半扇,一个倒霉的人影滚落在地,捂着受击的胸口呻吟打滚。
钟麟奇从他身上跳过去,踏过门槛进屋,发现一层的客厅四周横七竖八躺了六个人,一名束着马尾的黑衣女子正背对着他用手揪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刺客逼问:“你们渡司呢?”
钟麟奇在她五步开外负手站定,朗声道:“渡司不在,不知道本渡主出面可不可以让阁下满意?”
黑衣女子身影明显一震,松开了手让那已经被她揍到失去意识的刺客瘫软倒地,回身直面钟麟奇,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找的就是你!”
两人面对面的瞬间,彼此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异样复杂的神色,一时相顾无言。
“古剑未隐,真是好久不见。”钟麟奇丝毫不惧那凛冽的剑锋,上前伸出手指轻触冰冷的剑身,仿佛在和一个暌违已久的老友打招呼。
剑身上的淡金色御灵印花纹闪亮了一下,似在对他做出回应。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握剑的人一双明眸水光涟涟,“忘川渡主么?还是御武司的挂名武官?又或者你有了新的头衔?”
他淡淡一笑:“叫我终陵弃就好了。”
未隐寒锋缓缓垂下,藤以宁略一沉吟,收剑从他身边走过往门外去,虽未回头却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过来,有话问你。”
“我也有话问你。”恢复了本名的忘川渡主欣然跟在她身后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藤以宁在院中驻足,望着片刻之前被她打翻的石桌石凳、花草盆栽还有井边的水桶水盆,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先说好,要是我误会了你,等问清楚情况之后,会给你的人赔礼道歉。”
“也可能不是误会。”
“那你就得受十九年前欠下的那一剑。”
终陵弃无奈地讪笑,低声道:“这么多年没见,一来就这么绝情吗?”
藤以宁瞥了他一眼,没有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道:“你和忘川到底在谋划什么?别想诓我,我在西凉州见过你手下,连玄铁二骑那样的贼寇匪类都能收为同类,是想扩张实力做什么大事吗?”
“你担心我会对荒芜宗不利啊?”终陵弃莞尔一笑,摊了摊手辩解道:“你是了解我的,我又不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不会干那种毫无益处的……”
藤以宁忽然踏出一步靠近他,抓着他的双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是担心你会再次走歪路!忘川不是十九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吗?你的旧部在锦衣卫做官的做官散的散,如今这些雨后春笋般在各州冒出来的分渡又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人手。”
“要人手做什么?”
“抱歉,现在我还不能和你说。”终陵弃哀求地看着她,“对了比起这个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不能和我说的事,就是你认为我会阻止你去做的事。”藤以宁松开了抓着他肩膀的手后退两步,遗憾地说道:“当年你没有接受锦衣卫的官职回乌月和小孟成了亲,我以为你会安安心心过日子的,看来我错了。”
“当年没有接受锦衣卫的官职是我现在最后悔的事之一。”终陵弃自嘲地一笑,慨然叹道:“否则,一切都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藤以宁隐约听出他好像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按着剑柄的手又松开了。
“牧芝仁已经被软禁了,失去了对朝廷的掌控,每天都有被视为帝党的人遭到迫害,而那些人多半是在过去十多年里为北征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这算什么?卸磨杀驴还是过河拆桥?再过一个月,就是北宁十八年。讽刺的是在战争结束北方终于得到安宁的今天,为此付出血汗殚精竭虑奋不顾身的人最先遭到抛弃。”终陵弃说到这里,眼中带着隐忍的愤怒。
藤以宁沉默着,这些事她也有所听闻,但荒芜宗的宗旨是不问庙堂只顾江湖,庙堂之事由宸粼帝朝自己内部处理,这也是荒芜宗能够和朝廷御武司形成多年合作关系的基础。
“牧芝仁在朝堂上遭到众叛亲离,忠于他的北征军官们自身难保,现在能给他一点安慰的人只有我了。”终陵弃一脸凄然,旋即又决绝道:“如今他大势已去,而我无能为力,但至少我还可以再为他做点事!”
“做什么事?为了牧芝仁,你要带着忘川……在帝都再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吗?”藤以宁艰难地问道,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手:“终陵弃,就算我不管你,难道你就不怕宗主会……”
终陵弃坚定不移地回答道:“除了牧芝仁,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心甘情愿追随效忠过。荒芜宗要守住的是秩序,而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想问心无愧地走自己的路。”
藤以宁背过身去,即使用低沉倔强的声音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难过,她说:“你总是这样,决定了的事情没人劝得住,当年如此,现在也是。怪我太高估自己,我也并不像你曾经说的那样,能成为你的剑鞘你的光。”
“以宁……”终陵弃为之动容,他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宗主会不会放过你第二次,好自为之。”她说完便欲离去。
“以宁!我见到余十七了。”终陵弃对她喊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藤以宁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肩膀一阵震颤,缓缓侧身回首,泫然欲泣。
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带着赌气的心态对终陵弃说道:“告诉你做什么?我本来就没打算认他。让他蒙在鼓里做一辈子同风门门主的儿子,不比认我们两个混账爹娘好的多吗?虞氏夫妇懿德昭然光风霁月,不比我们好吗?”
终陵弃哑然无言,他默默地低下头,愧疚得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刺客们的首领有什么不好,也不会自惭形秽,除了在藤以宁面前。
“可是孩儿自己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余十七忽然从墙外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