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容城依山傍河而立,地势南高北低,南靠九泉山北抵雪清江,三面铸城方圆百里,是偌大西凉州唯一的一座大城。
到了靖容,金刀我意门的王忠圣、李源河二人便与余十七分手,他们并不打算在此停留,寻驿站换马之后直奔云州。
余十七入城之后则是带着要向雇主交差的两幅画往南城的九泉山走。
钟麟奇始终跟着他,边走边打听道:“雇你画这两幅画的主人是靖容百里家?”
“是啊。”余十七回答,指着前方坐落在九泉山下的豪华府邸道:“那便是百里侯府了。”
“听说百里氏的侯爵是祖上凭战功得来的,传了已经有近两百年,不容易啊。”钟麟奇感慨道。
“为何不容易?”余十七不解。
“爵位这种东西,赐你的那位皇帝在世时能不被收回便不错了。宸粼立国五百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坐罪失爵,判刑处死祸连亲族的也比比皆是。”钟麟奇说,“百里家的爵位能传子孙那么多代,不简单呢。”
余十七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这位钟先生懂得倒是真多,自己跟着他也不算全无益处,能听到点东西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两人行至百里府前,钟麟奇停下对余十七道:“我就在附近九泉山随便转转,百里氏这样的豪门,想必是要留你做客以示大方的,那我们明日晌午东门相见。”
“那万一要是人家对我的画不满意,把我赶出来了,我该去哪里找先生?”
钟麟奇愣了一下,忽然看见余十七嘴角的笑意,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开玩笑,笑骂道:“臭小子,之前我和你说话你三句不离仁义道德,原来也是会说笑的?我走了,你要是真被赶出来,到附近客栈找我就是了。”
余十七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目送他走上了九泉山的石子小路,然后再去敲百里府的大门。
百里府前来应门的下人起初对余十七这副落魄穷酸的模样很是不满,等到听余十七说明了来意,才勉强答应为他通禀。余十七就在门口等着,片刻之后回来的却不是那个应门的下人,而是百里府的老管家晋洪。
“余先生,请进来吧,我们侯爷盼你归来盼了很多日了。”晋洪将余十七迎进门,随口客套了几句,便带他前往客厅。
余十七将两轴画卷交给晋洪,自己便在客厅等候。下人奉上了上好的热茶,余十七没什么心思细品,只因赶路口渴,随便喝了几口。
晋洪拿着画卷去了没多时又出来了,面带喜色地对余十七说:“余先生,侯爷对你的画很满意,请你进去一叙。”
余十七欣然起身,跟在晋洪身后缓缓穿过百里府曲折的回廊来到内室门前,百里氏的主人、宸粼顺远侯百里承正在里面等着。
内室的门开着,门上挂着珠玉垂帘,屋内点着暖炉,有淡淡熏香的味道飘出。
“拜见侯爷。”余十七隔着垂帘躬身行礼。
“进来吧。”百里承高兴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余十七朝晋洪看了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便掀起珠帘踏步入内。
只穿着一身单衣的百里承坐在暖榻上,盘起的双腿上放着展开的画卷,身后的锦被中似乎还裹着一个妇人。余十七不敢朝前看,低着头就站在靠近门的位置,局促地交握着双手。
“画的好,当赏。”百里承和颜悦色,“余先生辛苦了,之前听闻大雪封锁西荒,我还为先生的安危担心呢。”
“侯爷客气了。”
“先生今日刚回靖容?”
“刚到。”
“车马劳顿,就在府上歇歇吧,我早已命人为先生备好客房,府中的浴池也可以供先生使用。”百里承看了一眼余十七身上的衣服,对候在外头的晋洪朗声吩咐道:“晋洪啊,等余先生沐浴之后,为他找一身新的冬衣。”
“多谢侯爷。”
“不,我本来没想到你真的能画出这两幅西荒绝景,也没想到你能画的这么合我心意。”百里承笑着说,“原先府中下人和你商议的酬劳我听说只有五枚云纹铸币?太低了,我给你加到十倍。”
余十七愣了愣,十倍就是从五枚云纹铸币变成五枚月纹铸币,和当初西陵玥要买他画的洗月泉时开价一样。
当初他觉得西陵玥那是可怜自己才做出的施舍行为,所以断然拒绝了,之后窘迫的时候还有过后悔。现在顺远侯百里承却是因为看得起自己的画主动提价,那当然必须得恭敬不如从命啊。如此一来之后给师门买礼物的花费也有了着落,再跟钟先生去乌月就不用另外接活,反倒手头宽裕可以好好游玩了。
有钱的感觉真好啊……直到泡在百里府铺满花瓣的澡池中时余十七满脑子还是这个念头。
百里氏不愧是靖容头一号的豪门贵族,从这方室内澡池的规模和气派便可见一斑。澡池隔壁便是有人看护的锅炉房,两间有管道相连,人在池中不需上岸便能够打开水阀,随时可以添加热水,设计独具匠心。
池水冒出的腾腾热气把整个澡室都弄得如同仙境一般云遮雾绕,余十七仰着脑袋靠在池壁上,张着嘴情不自禁发出舒服的呻吟。
泡在这温热且散发着馥郁花香的池水中,不但浑身舒爽疲劳尽去,连头脑都感到了莫大的放松。
他就这么静静地泡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之前进来的时候这里面便是水汽浓重,都没能看清楚这澡池到底有多大,现在心中忽然起了好奇,于是双脚在身后池壁上一蹬探身向前游去。
双手划动拨开水面的花瓣,隔着水雾余十七隐约可以看到对岸的池壁,回头仰泳目测了一下距离不由得暗暗咋舌——这池子可真够大的,估计哪怕十余人同时下水也不会显得拥挤。
蓦然“哗啦”一声异响在他侧近响起,飞溅的水花和花瓣有不少落在了他头上脸上。
在余十七惊恐的目光中,一道鬼魅般浮在水上的倩影缓缓向他靠近,最终穿过水雾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面女子倨傲高冷的瓜子脸。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完全被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脸颊两侧,垂下的部分恰到好处的掩住了胸前春光。
余十七脑海一片空白,他哪里想的到这里面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另一个人?还是个女人。方才晋洪领着他来到池屋外时,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现在看起来这个女子比他早来,只不过方才隔的远且有水雾遮蔽,她又是潜在满是缭乱花瓣的水中,固然难以察觉。
是谁?百里府上的女眷?还是和自己一样是府上的客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此番的行为都已显得极其无礼。余十七红着脸往后退避,同时开始担忧害怕起来。
“你躲什么?”那女子一声低斥,接着便向余十七靠了过来。
余十七后背触到了光滑的池壁,方知已经没有退路,脸上慌乱之色更重。
那女子见了,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靠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问:“你就是那个余十七?我爹请的画师?”
“你……你是顺远侯的……千金?”
“我叫百里璇,小名狐言。”她抓住了余十七的手,冷冷一笑:“我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