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余十七长久沉默，乐正龙华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举杯说道：“不改先人之道是为孝，我就先恭喜你继承忘川了。”

“好话不必说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牧庆玄的人头？”

“所有，所有迫害荒芜宗和云中剑的人的人头。”

乐正龙华目光中露出青睐之色：“那得杀好多人呐，不过你的朋友、老师他们可能不会感谢你，反而会为你感到痛心疾首。”

“所以我不打算回去了。”余十七自嘲一笑，又低声说道：“本来……也是准备好要离开的。”

“倘若我取得天下之后，把十恶剩下的那几人都杀了，你愿不愿意来辅佐我？”乐正龙华忽然语气神经兮兮地问道。

余十七很干脆地回答了他：“不会。”

亭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西陵玥和潋婴彼此面无表情地对视，一个站姿一丝不苟，一个坐着也腰背挺直，仿佛在无形之中较劲。

“是觉得我赢不了？还是即便在那之后我放下刀剑你也觉得无法接受？”乐正龙华有些不识趣地追问道。

“都不是。”

“哦？那是为何？”

余十七看了一眼身旁的西陵玥，对乐正龙华说道：“我已经决定和妻子一同前往西荒隐居。”

“在解决掉我这样的人之后？”乐正龙华再度失笑。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看你把牧庆玄从皇位上拉下来。”

“既然如此，我们不算盟友么？”

“不算。”余十七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如此坚决，还来赴约，不会是想找机会杀了我吧？”

“来问你要一个人。”余十七说，“我知道百里璇一定在你手上，把她放了。”

乐正龙华眉峰一挑，夸张地说道：“那可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骨肉至亲啊！难道你觉得我会把她怎么样吗？”

“我只知道她一定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余十七紧盯着乐正龙华的目光逐渐锐利，语气也下沉了几个调：“放人。”

乐正龙华有恃无恐地微微后仰：“你不是在威胁我吧？她人也不在淮安，你若想见，可以去洛汉。”

“洛汉？”

“看来你的消息很闭塞呢，天命盟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了。”乐正龙华把玩着空酒杯炫耀般说道，“等打下了云翔帝都，我要把牧氏的皇帝也拉到洛汉，让他在洛汉为我举行禅让大典。”

余十七心中剧震：“你占据了天命盟？”

“所以荒芜宗一直都得不到我的消息，因为洛汉没有你们的势力。”乐正龙华笑道，“这还得感谢江弈那老匹夫呢，要不是他做着排挤荒芜宗一统江湖的大梦，我又怎能那么容易入主洛汉？”

余十七忽然为云中剑的朋友们担心了起来，龙血神教死灰复燃已成定局，如今天下局势纷乱，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或许是上上之选，然而荒芜宗的信仰却与之背道而驰。

“江弈空有雄心，可惜垂垂老矣，儿子也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乐正龙华啧啧叹道，“他的女儿倒是有些骨气，不过现在也是个废人了。以后的中洲江湖，不会再有洛汉江氏。”

余十七越听越觉得眼前之人其实和当初乌月花船上初见的那个疯子没什么区别，尽管他给自己的信中辞藻写的颇为华丽，但面对面相谈时却仍能感觉到此人内心深处的凶戾与疯狂。

西陵玥体察到他的心意，于是主动提出道：“夫君要是为今日前来赴约后悔的话，我们现在就离开吧。”

“这是什么话？”乐正龙华示意潋婴上前斟酒，对余十七说道：“说实话，虽然过去每一次相斗都想置你于死地，但要说江湖中令我倾心佩服的也只有你。原本我们不可能有坐下来喝酒闲谈的机会，可偏偏宸粼皇帝没有海纳百川的胸襟，以至于御武司与你们决裂，这才有了今日之约。”

西陵玥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余十七是恨牧庆玄、御武司还有锦衣卫，但难道他就不讨厌你吗？西荒归途中的账我可没忘。”

“有共同的敌人，难道就做不成盟友吗？成大事者，没有永远的敌人。”乐正龙华循循善诱道，“虞公子而今掌握忘川，若能与我明暗共进，兴许赶在过年之前就能把战争结束。就云中剑的立场而言，应该也不希望这场宸粼人的内战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吧？这个条件，不知虞公子是否心动呢？”

在年前结束战乱，这个条件确实令人心动。即便余十七已经决定不再回荒芜山庄，但他如旧依旧在很多时候会维持身为云中剑时的思考习惯，一切以天下安宁为重。

如果藤安彤没有死在锦衣卫和御武司的围攻之中，或许他永远也不会下定决心接受忘川的拥戴，哪怕以一个云中剑叛逆的身份流亡天涯。

藤安彤的死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无法接受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如师如友的长辈就那样无辜地死在皇权的碾压下，自己加入荒芜宗成为云中剑的初衷一定不是守护这样的天下，一定不是！

这是他今日之所以会前来赴约的理由，尽管过去和乐正龙华多次交手多次死斗，但他还是希望能够从这个昔日死敌身上看到哪怕一丝光明未来的希望。

但是很遗憾，余十七发现当自己真的到了抉择的时刻，内心的良善还是让他没办法坦然接受乐正龙华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

有些人注定就是不能成为同路人的，哪怕他们在前往各自目的地的旅途中短暂相逢四目相望。

“我想，如果你真的取得了天下，恐怕也不会比牧庆玄大度多少吧。”他望着乐正龙华微微摇头，“到那个时候，荒芜宗依旧会跟你不死不休的。我不能帮你，因为荒芜宗有我此生最为重视的朋友和老师。”

乐正龙华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冷眼看向对面的余十七：“荒芜宗确实不在我未来帝国的构建图纸之中，试问我已经是江湖至尊，何必还要一个像荒芜宗那样的游侠组织来替我稳定江湖？”

“那就忘掉今日的事吧，玥儿，我们回去。”余十七拉着西陵玥起身。

“虞言志！”乐正龙华忽然拍案，声音陡然提高。

余十七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他还有什么指教。

“仅仅一个人的死就让你变得暮气沉沉，就凭这样的心气也想为她报仇吗？”乐正龙华挑衅地说道，起身时手中已经握住了斩皇的剑柄。

“你想怎么样？”余十七察觉到对方的不善，已经提前示意西陵玥退后。

回答他的是斩皇剑萦绕着凄厉血光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