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从梅云媚开始？有把握吗？”藤安彤听完安念玖的汇报之后，眉目间隐隐露出担忧。

情报网灵音如今仍处于半瘫痪状态，这意味着荒芜宗不再如以往那般耳聪目明，对江湖的掌控力实打实地有所下降。除了山庄本部所在的越州及越州周边地区，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云中剑远赴外地执行任务将得不到切实有力的情报支援。

安念玖明白藤安彤未说出口的担忧代表着什么，这些她在来之前便已经考虑过了，并且不打算因此而退缩。

“宗主，缺乏足够情报支持下展开讨伐行动的先例也并不是没有，哪怕是面临最为恶劣的外部环境，云中剑也有决心去做正确的事！”

藤安彤陷入了内心的挣扎，她也希望能尽快将重现江湖的十恶悉数讨伐，弥补这一次荒芜宗所犯下的错误。但重新执掌云中剑之后，面对帝都那份冗长的牺牲者名单，她再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年轻人白白流血了。

如果可能的话，等到藤以宁初步重整灵音情报网之后再确定讨伐目标是最好的，然而他们也不能不考虑拖延的时日会在江湖中引发多少恶劣的案件。

“念玖，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教训来自于冒险的行动了。”藤安彤说道，“宗主会已经给许多武林正道门派发出了邀援信函，相信近日便会有一批帮手抵达，且稍安勿躁静候良机。”

“宗主，所谓的那些天下正道，其中又有多少是我们可以相信的呢？”安念玖提出了质疑，“更不用说有些传承悠久的大派明面上打着正道的旗号，背地里却控制着一些下九流的帮会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一次云中剑在帝都受挫，恐怕正是武林中不少野心家所期待的崛起良机。”

藤安彤目光微微一惊，问道：“你说这些，可有根据？若只是猜测，切不可在外胡言乱语。眼下十恶乃是武林公认大敌，但凡不愿屈服于十恶淫威的皆是我们可以团结的力量。”

“我之前跟随终先生在忘川，多少获知了一些隐秘的消息。”安念玖坦白道，“只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江北天命盟、界石清元宗，这两家可是满心盼着荒芜宗所建立的江湖秩序崩溃好扩张势力的。”

藤安彤听罢陷入了沉吟，江北的天命盟和界石城清元宗都是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武林名门，在各自的地界都有相当的影响力，与荒芜宗的关系则一直比较平淡。这一次宗主会发出的邀援信同样也送往了这两家，只不过迟迟未见回音。

人心难测，自古如此。

“宗主，云中剑向来不求人，我们只有靠自己才能守住好不容易初步建立起来的秩序。”

“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会让人把宗主会商议的结果带给你们。”

安念玖答应了一声，默默退出了议事厅。

此时此刻，荒芜山庄第一练功场旁的草坡上，两道人影并肩而坐，正在晒太阳。

手中拿着吊着烟袋的烟杆的是步涉川，一旁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清瘦中年男子则是在他吞云吐烟时忍不住频频皱眉。

“你的烟瘾好像越来越大了。”

“咳咳……这东西自打沾了一次之后，就戒不掉。”

“你抽的又不是蒴果，有什么戒不掉的？”清瘦男子的眉头越来越紧蹙，“当年南州净邪思会之乱的时候，我还对人血上瘾呢，最终还不是戒了。”

“要是没戒，嗜血如命这个称号或许轮不到裘万鼎？”步涉川开了个玩笑。

没等身旁之人做出反应，他便幽幽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道：“周肖诚，其实你我都明白，真正戒不掉的不是烟瘾，是心中无处安放的杂念。”

“这可不像荒芜宗的‘刀剑双绝’该说的话。”

“刀剑双绝？那不过是虚名而已。”步涉川自嘲地一笑，“真的有人会认同我这样不曾留下过任何讨伐记录的刀剑双绝吗？我最骄傲的一场战斗，是十九年前为九阙宗主阻拦柳氏的三名剑圣。”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脑海中回想起许多往事，继续说道：“荒芜宗的‘剑绝’永远是属于柳意珂的，其实‘刀绝’应该也是，你还记得她用过的玉切和寸樱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周肖诚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这位老相识肩上一拍：“但这一次没有柳意珂帮我们摆平一切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把握机会为自己正名吧。”

步涉川侧目与之对视，彼此的目光皆坚毅有神。

良久之后，他回应周肖诚道：“过去这些年我把很多引以为傲的学生送上了江湖的战场，现在，做老师的也该像他们一样为了自己所坚信的理想冲锋陷阵了。”

“我这次回来，目的只有一个，想必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组建一支专门讨伐十恶不赦的队伍？你有具体的人选了吗？”

周肖诚伸出手指了指步涉川，又指了指自己：“宗主会希望你我二人作为率领这支队伍的首领。至于其余的人选嘛……”

他拖长音调，仿佛故意卖关子似的眯着眼睛往红堡望去，忽地笑了，抬了抬下向步涉川巴示意道：“那几个人我就很中意。”

步涉川顺着周肖诚的指引将目光投向红堡的侧门，脸上神情随之一怔。

四个云中剑的年轻人从红堡侧门出来，走在最前的是安念玖，后头跟着的三人是虞幼慈、陆承时和云靖辰。

“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些都是你的学生，能力想必可靠，用起来也比生人放心。”

周肖诚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老友脸色迅速地沉下去，仍在自顾自说着想法：“这几人的档案我都粗略看过了，安念玖是两年前江州渝陵行动的幸存者，这次在帝都也表现相当活跃，这样的资历即便放在云中剑中也够得上精锐的标准。另外三人虽然年轻，但却跟随藤以宁完成过对燕孤鸣的追踪讨伐，近半年堪称进步神速，我想……”

“我不同意！”步涉川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十恶和以往我们所面对的任何敌人都不同！别忘了在柳意珂出手之前，云中剑为之付出过多少代价！”步涉川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如果你真的看过那四个年轻人的档案，你就该明白让他们承担如此重任还为时过早！”

周肖诚反问道：“安念玖做云中剑已经将近三年了，如今还活着的资历超过三年的云中剑你能找出多少个来？”

“那你知不知道在两年前就是因为山庄的疏忽大意，让她在渝陵遭遇了什么样的苦难？她好不容易从必死的地狱捡回了一条命，现在你要再把她推回去？”

“我需要的就是这种亲眼见识过地狱的战士，也唯有这样的人能和我们一同面对十恶。”周肖诚认真郑重地说道，“步涉川，这关乎荒芜宗能否守住江湖的秩序，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带着护犊情绪。”

“那你两年前把虞言志赶出云中剑，难道没有带着护犊情绪吗？同样是从江州渝陵事件生还的剑士，还是亲手击杀了穆九郎的功臣！你当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他劝离，难道不就是因为他是藤以宁的孩子？”

周肖诚愣住了，没想到步涉川在这个时候会搬出这桩两年前的旧事……确实，他当初赶走余十七是带有私心的，因为知道余十七是藤以宁的孩子，所以不希望他整日刀光剑影出生入死。

人啊，有时候对别人讲起道理来满口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可是碰到关乎自己在意之人的事时，又难免特殊对待。

在步涉川近乎赌气地提起陈年旧事之后，两人各自陷入了沉默，许久没有再发生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