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叛乱之夜过后两日，帝都照常迎来了上元灯会，摄政王牧庆玄率百官在朝天宫广场龙柱前举行了盛大的祭典。满城张灯结彩，仿佛之前宁安大道与北山皇陵的流血杀戮不曾发生过。

原御武司下辖云中剑驻京办事处原址，曾经作为处理要务的主屋如今已是一片废墟，院中的尸体虽已尽数迁移安葬，但地面上仍有不少未洗去的血迹。

藤安彤、藤以宁以及近日赶到帝都的古千峨和雷卫四人默默驻足在遗址前，低头向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逝者致哀。

“刚从直属于我的灵音成员处得知消息，山庄如今也与此地差不多。”藤以宁等所有人都抬起头之后开口说道，“乐正龙华脱狱后将地牢所押犯人全部放出，以牧天泽为首的十恶不赦血洗了山庄，留守人员多已遇害。”

“那代理大宗主呢？”古千峨问道。

“生死不知。”

雷卫沉声道：“本来若韦宗主健在，论资历当由她来统领我们重整旗鼓，可没想到如今韦宗主也不幸身陨……”

众人脸上再度露出悲哀之色，雷卫却话锋一转道：“往后尚有恶战，荒芜宗不能群龙无首，如今宗主会只剩我等四人，正好齐聚在这里，必须定下一个能够统领全局之人。”

“雷宗主的意思是，要选出新的代理大宗主吗？请将我排除在外吧。”藤安彤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心灰意冷。

与乐正龙华的那场交锋几乎折尽了藤安彤半生的锐气，加上这一次云中剑又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让原本作为云中剑领袖且身负山庄守卫之责的她深感失职。

藤以宁朝姐姐看了一眼，随后也出声道：“养虎遗患，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山庄被毁，灵音等若失去了阵眼，指挥也随之断绝，接下来我还要亲自去重整各地的情报网，统领全局的事就交给能者为之吧。”

雷卫愣了愣，本来还觉得自己提出重新决定荒芜宗领袖的意见会面临她们二人强势的竞争，没想到藤氏姐妹竟然纷纷主动放弃了。

“我自认没有率领众人收拾残局的能力，所以也不用考虑我了。”向来沉默的古千峨说着背过身去。

那岂不是……雷卫心跳陡然加速，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但又觉得直接说由自己来统领大家显得过于狂妄露骨。他刚想谦虚一下，又听见古千峨幽幽说道：“但在我看来，雷宗主也不是合适的人选。”

“什……”雷卫张了张嘴，心中蓦然泛起一阵失落。

除去已故的空岚宗主韦一惠，他们这一期宗主会之中就数古千峨的资历最老了，和韦一惠同样都在柳意珂出任代理大宗主之前便已经是宗主会的一员。倘若反对的人是藤安彤或藤以宁，他可能还有心与之争论，但面对古千峨却厚不起脸皮。

“我等各有缺点。”古千峨瞥了一脸难以置信的雷卫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深知自己素来孤僻少语，仓促之间难以聚拢人心。藤安彤敏锐果敢却极刚易折，这一次的败阵便让她深受打击。藤以宁宽忍仁善甘于自我牺牲，在如今或许有同伴为敌人所擒的时节恐易受要挟。至于雷卫，过于骄傲自信贪功冒进，也许会将整个荒芜宗带入对方设下的陷阱。

讨论一时陷入了僵局，似乎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

“古宗主所言有理，我等各有缺点，但新的首领却未必要从我们四人之中选出。”藤安彤朝其余三人扫了一眼，“依我之见，此事还是等回到山庄弄清楚情况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众人均未提出异议，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灵音是荒芜耳目，重整情报网迫在眉睫，我便不随诸位回山庄了。”藤以宁说着向三位同僚行礼，最后目光停留在藤安彤身上：“若宗主会选拔新的首领需要我的意见，请姐姐代我表决，”

灵音与云中剑是荒芜宗的双璧，向来缺一不可，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一同向藤以宁点头。

“那我现在回一趟医馆，走之前……和志儿打个招呼。”

“我和你同去。”藤安彤跟上了她。

两人走出大门，外头的街道上已经聚集了以关良舒羽音等人为首的数十名云中剑，虞幼慈、陆承时以及云靖辰亦在其中，所有人一同向藤安彤抱拳躬身。

藤以宁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姐姐，用目光提醒她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以安抚人心。

藤安彤领会妹妹的意思，振作精神朗声对众人道：“云中剑听令。”

她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件事，第一，在帝都留下人手并向御武司求助重建驻京办事处。第二，停止针对忘川首领终陵弃的一切行动。第三，集中力量准备对付从地牢脱逃的恶贼。

“是！”异口同声的回答在上空回荡。

……

医馆前庭小院的水井边，余十七拽着绳索将水桶放下去打水，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安念玖见了主动过来帮他提绳。

“乱用力气，小心伤口裂开，我帮你吧。”她语气中有责备之意。

余十七看了一眼她右臂下半截空空荡荡的袖子，莞尔一笑：“算了算了。”

安念玖翻了个白眼儿，固执地没有放手。

水桶提上来时摇晃中溅出的水花“哗啦”泼洒在地上，一桶清澈的井水倒映着两人各自都有些憔悴的面容。

他们两人在之前的战斗中一个受了重伤，一个过度透支精力发挥御灵术，过了两日还双双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明明都是留在这里帮忙照顾人的，结果反倒是他们俩看起来更像病人。

余十七拍了拍手坐在井沿，打算歇一会儿再把水提去西陵玥房中。安念玖与他面向相反，低头垂视着井下的水面。

“玄月姑娘还是老样子吗？”她问。

余十七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把西陵玥从北山近郊带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困倦嗜睡，一天之中至少有十个时辰是睡过去的，偶尔醒来一时片刻也不是很精神。

“秘术的本质是调度精神去共鸣天地间的灵气吧。”安念玖说道，“那天她为了救你，动用了那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辈子都没法相信的庞大秘术，如此想来……她的情况是不是就像我们滥用御灵术之后的副作用一样？”

“差不多，不过她现在这么虚弱，更多是因为召唤了羽天剑。”

“我也想问你，羽天剑到底是什么东西？”安念玖神情逐渐变得凝重，“羽天剑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你也看到了吧？”

余十七摇头苦笑：“我怎么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西荒，灵族大雪宗，那里面藏着太多我们这些凡人无法理解的秘密。”

“你不会感到害怕吗？和她在一起……”

余十七淡淡一笑，拍了拍膝盖起身，提起那桶水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