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允忠身在行伍，虽然已经做到卫将军这样的二品武职，但出于习惯家中总是备有大量的内外伤药。

奉命为念九取药的仆人不知道念九需要什么样的药，但小姐总归是小姐他也不敢丝毫怠慢，很快将各种药物都一并取来放在念九面前。

“已经够了，不必再跑了，多谢。”

念九如此客气，反倒让那仆人心中觉得惶恐，他低下头对念九回答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

“没有了，你下去吧。”念九笑了笑，根据经验从桌上堆放的药物中找了几种自己需要的，而后坐在椅子上艰难地抬起右脚脱去鞋袜。望着自己已经淤血肿胀的脚踝，她不由露出苦笑，心中又暗恨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争气，偏偏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用药只能缓燃眉之急，她很清楚这伤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需要时间安养，可她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

药膏敷在伤处之后，皮肤上传来的清凉和微微辛辣的感觉掩盖了疼痛，念九深吸一口气，咬牙将干净的纱布缠了上去。

她正打算重新穿上鞋袜，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了敞开的屋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这是间偏僻的客房，按理不会有人无事过来，是来找自己的？她抬头朝门外望去，正想开口询问对方有何事，目光在正视对方的一瞬间便呆住了……是母亲。

“玖儿……”安允忠的正妻辛夫人同样呆呆地望着念九，口中发出的呼唤声带着哭腔。

“娘。”念九率先回过神来，飞快地往脚上套上了袜子。

辛夫人快步走近她身前，在她低头穿靴的时候伸手捧起了她的脸颊，俯身将额头抵在女儿的额头上：“真的是你啊……真的是你啊……”

“娘，是我。”念九心中有些歉疚，她自从在江州出事之后就再也没和家里有过联系，虽然当初离家加入云中剑时便已经和父母有分歧争执，但真正彼此不相往来还是在江州那次任务之后。

尽管侥幸从江州捡回条命，但真正走出阴影她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而在这近一年里她几乎时常会有一种“自己已经死去留下来的是一条孤魂野鬼”的厌世念头。

母亲的手从抚摸她的脸颊转变为了拥抱，又沿着她的肩膀和双臂往下，最终落在了她的双手上。

“玖儿，你的手……”

隔着手套，辛夫人还是察觉到了念九右手异样的冰冷和坚硬。她脸色苍白，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缓缓脱下女儿右手上的手套。念九就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神一如无风的湖面，没有回答也没有阻止，任由母亲将手套完全除下。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那只义肢假手时，辛夫人还是抑制不住地捂住嘴哭了出来。

“娘，别哭了。”念九默默将手套戴上，穿好鞋站起身说道：“都过去了，女儿没后悔过。”

“玖儿，你又要走了吗？要去哪？”

“还有些事要做。”念九含糊地说道，“等事情完了再回来看您。”

“你脸上的伤……”

“不碍事。”她自嘲地一笑，“就是有些难看。不过好看难看都无所谓了，反正……”

她顿了一下，话说出口的最后一刻顾及到辛夫人的心情，把后半句“反正不打算嫁人”给咽了下去。

辛夫人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不去不行吗？都回来了，在家里住几天也好……”

“不行。”念九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女儿一刻都耽误不得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娘……你到底在做什么事……又是在为谁做事？是你以前说的那个江湖什么宗吗？”

念九犹豫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是在为谁做事，云中剑已经将她列为需要追捕的叛徒，忘川那边终先生却并未对她有过什么要求，当年在江州救她时也只说“不希望她就这样死去”。

荒芜宗也好，忘川也罢，已经没有人对她有什么要求了，只是她自己还放不下而已。

“我在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侠义的事。”她这般回答道，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开口：“我的同伴们还在等我，娘，我真的得走了。”

辛夫人泪眼婆娑亦步亦趋地跟在念九身后，心如刀绞般说道：“那你会回来的吧……一定会回来的吧。”

“会的。”她违心地撒了谎，并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经心存死志。

辛夫人一直送念九到门口，看到等在外头的云靖辰，心想这便是玖儿口中所说的同伴，正打算拜托他好好照顾玖儿，念九却一言不发地拉上云靖辰快步离开了。

云靖辰时不时回头，看到那位眼角沾着泪水的妇人一直站在安将军府门外目送他们，忍不住对念九问道：“那是令堂？”

“是的。”

“那你走也不和人家告个别什么的吗？”

“不想给自己徒添伤感。”

云靖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走出几步之后才回过味来，怪异地问道：“什么叫不想给自己徒添伤感？”

“来的路上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你不是也有所觉悟了？”

“但不畏死和送死是两码事吧。”云靖辰反驳道。

念九没有回答，因为在她心里，现在这个情况下不畏死和去送死其实已经是一回事了。

如今整座帝都可以说遍布着“敌人”，她目前可以相信的人只有身边的云靖辰和正在另一边单独行动的虞言志。

这时她听到云靖辰继续说道：“我的觉悟是决定留下来帮你，哪怕要付出生命为代价。但我不想死的毫无价值……可我又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是个笨蛋，我自己确实不擅长思考和谋划，以前行动的时候这方面的事基本上也都是虞大小姐和陆师兄来做的。但现在他们不在这里，我只能听你的了。我把命交给你，条件只有一个。”

念九怔住了。

“不要让我死的没有价值，像个笨蛋一样。”他用竖起的左手拇指对着自己，大义凛然地说道。

“不要把这么沉重的事情交给我啊……”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念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