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十七和念九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终陵弃仅仅是随意地包扎了一下肩上的伤口，便往聂归疆所在的台阶走去。
“渡主说的了断，难道是指干掉我吗？”聂归疆低沉地问道。
“干掉你是结果，但现在我打算好好享受过程。”终陵弃压抑着愤怒，“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我容忍的底线。”
“原来渡主的底线是妻子和女儿，恕我直言，作为忘川的首领，渡主的底线还是有些高了。”伴随着聂归疆回答的是拔刀的声音。
“高？”
“你应该舍弃更多的东西，包括作为人的感情，这些本该在你成为我们的首领的那一刻起就做到。”
“我首先是个人。”
“可刺客们真正需要的首领应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像你一样？”
聂归疆沉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我本该如此，”他说，“但和你相识太久，不知不觉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怀着想要斩断无谓因果的心思来到帝都的人可不止是你。”
正要踏上台阶的终陵弃忽然停住了。
下一刹那，两侧墙壁中响起了枪声。
终陵弃身体一震，接着跪倒在地。
聂归疆的刀尖从台阶上露出了一截，他站在高处垂首下视，凝望着双臂中弹血流不止的终陵弃：“如果刺客想要杀人，最不该用的手段就是带着刀剑堂堂正正去和对方决斗，去之前还发出信件预告声明。”
“你……”
“悔恨么？遗憾么？”聂归疆眯起眼睛问道，“我的武艺本不及你，但你的心却被太多无关紧要的感情扰乱，连杀气都不再纯粹了。”
余十七和念九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同朝终陵弃冲过去。
“聂归疆！”余十七将秋叶反握横置于身后，剑身上真气凝聚而成的紫雷暴闪。
念九在从一侧突进，双手握剑突刺，两人在接近终陵弃的时候默契地飞跃而起，避开了隐藏在地面附近的绊线。
聂归疆身上的黑袍旋转抖动，他手中的长刀在面前划出了一道漂亮的银弧，铿锵两声响过，余十七和念九的突进均被他一刀击退。
“渡主，凭你的这两位小朋友恐怕留不住我。”聂归疆抬手压低了头顶的斗笠，“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云中剑已经赶来帝都，你想把忘川引向死路吗……”
已经转过半身的聂归疆哼笑了一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生存的法则吗？云中剑若是有胆量把帝都变成战场，那我恭候宗主们的大驾。”
“对付你何须宗主们亲临！”余十七长剑前指，蹬地跃出，风脉气旋环绕在剑身上形成尖锥龙卷。
聂归疆眼中厉芒一闪，反手一刀架住了向自己疾刺过来的秋叶。
“你这剑是怎么回事？”他注意到了余十七手中的剑锋刃未开，不禁微微皱眉。
余十七没有回答奋力顶开他的刀，转身一剑竖劈，但聂归疆的左手忽然亮出了另一把约一尺七寸长的短刀，横封在头顶拦住了余十七的剑路。
第二把刀！余十七心中猛然想起之前来自孟渔舟的提醒，聂归疆号称有六把刀，现在他已经见到了其中两把，分别是右手的三尺长刀和左手的短刀，剩下的四把刀在哪里？
“我想起来了，六年前有个女人也用没有锋刃的剑，甚至还一度无敌于江湖。”聂归疆嘴角扬起，“柳氏天理太常流的女剑圣，无锋之剑无可阻挡。”
余十七咬牙想要压下聂归疆左手的短刀，双方的内力在刀剑上疯狂激荡，但他始终未能占到上风。
“不杀之戒是至强者的悲悯之心，你……凭什么？”聂归疆话音未落，右手一刀前扫，逼迫余十七倒退，同时抬腿向前猛踹。
余十七横剑阻挡，聂归疆一脚踹在秋叶剑身上，爆发的暗劲将余十七推下了台阶。
及时将真气转换为云脉，以云行根骨法抵消了聂归疆的暗劲，同时修复了被这一脚暗含的力道挫伤的手腕筋骨，余十七面色平静地挥剑于身侧。
“我用这把剑，并非没有杀人的觉悟。”余十七再度踏上了通往龙柱第四层的阶梯，“我只是希望能够从中继承柳前辈以无锋之剑面对穷凶极恶之人的勇气。”
“勇气……”聂归疆沉吟道，“在生死时刻坚持这种无谓的事，究竟是勇气还是愚蠢呢？”
他看了一眼余十七，摇了摇头：“罢了，无论你怎么想，都无法阻拦我继续前进。”
说完这一句，聂归疆头也不回地往上走去，仿佛笃定身后的余十七不会追来。
“站住！”余十七正准备追上去，忽然察觉到后方脚步声杂乱，似乎有人到来。
念九扶着终陵弃起身，回头看到从底下赶来的一众身着锦衣卫官服的家伙，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些人的身份。
余十七持剑站到念九和终陵弃身前，警惕地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锦衣卫，心中同样怀有疑惑。直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中站出来，方才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货真价实。
“朱大人。”余十七望着曾经在乌月有过一面之缘的锦衣卫指挥使朱止，“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你们吗？”朱止面无表情地说道。
念九出声道：“云中剑正在调查一桩涉及颠覆帝都阴谋的案子，这就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巧了，我也在找相关的线索。”朱止的目光落在了受伤的终陵弃身上，“渡主又为何在这里？”
“你怀疑我是动乱的根源吗？”终陵弃摇头，“聂归疆已经往上面去了，你在浪费时间。”
“聂归疆……”朱止记得这个名字，这人是他离开忘川转变为锦衣卫之后继任右渡领之位的人。
“朱大人，之前的事说来话长，不过现在我们的目标应该是相同的。”余十七提醒道，“聂归疆前往龙柱顶部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在我看来，这龙柱本身就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朱止打断了他的话，他带来的锦衣卫们正在小心翼翼地探索第三层地面上分布的绊线并进行机关的拆除工作。
念九和余十七都同意他的说法，至于背后的阴谋到底是什么，恐怕唯有聂归疆心里清楚。
“我可以把终先生托付给大人吗？”念九问道，“他身上有三处火绳枪造成的伤口，大人若是还念着昔日情义……”
朱止没有犹豫，抬手招来了两名心腹属下：“把他带回卫所医治。”
“你好像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去你的卫所。”终陵弃笑了一声。
“你有的选择吗？”
两名锦衣卫上前，从念九的手中接过了终陵弃，扶着他往外走去。
“如今的锦衣卫里还有多少我昔日的故人呢？银麟，龙夜，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终陵弃在门口回头，用遗憾的语气说道：“最近我一直在想，当初为大家争取到这份差事，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朱止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你这个时候后悔又有什么用？”
“那在你看来，做刺客和做锦衣卫，到底哪一个更自在？”
朱止眼中露出了回忆之色：“也许两者都不自在，但我最怀念的是你作为我们首领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