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港口旁的钟楼之上，余十七对着画架细细描摹下方的景物。

今天他是一个人出来的，好说歹说才让冬儿没有跟着一起来。余十七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今日除了练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蜘蛛在江市交给他的那个东西，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荒芜宗前任代理大宗主柳意珂留下的东西，虽然余十七还不知道柳意珂到底留下了什么，但依旧认为有保密的必要。

放下画笔端详着眼前刚刚完成的画作，余十七轻轻出了口气，打算就这样先让它留在画架上晾干。他把堆在一旁其他已经完成的画卷捧起来夹在肋下，离开了钟楼往港口前那条集市街走去。

余十七的目标是集市街上一家名为“墨意”的商铺，商铺里卖的尽是些装饰性的字画和仿古的小玩意儿，主要供前来乌月的游人买回去留作纪念。

“哟，虞公子你来啦。”

挥手向余十七打招呼的人是这家“墨意”的老板，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名叫安执书，纶巾皂袍一副儒生的模样，算是终陵弃的半个熟人。之所以说是半个，因为安执书并不知道终陵弃忘川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家住龙壑镇的一位商人。

“老板，这些是我近日完成的画，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继续放在您这里出售。”

“没问题，终先生和我打过招呼了。”安执书爽快地答应道，“而且之前你的画我不是也看过了么？确实不错。”

见余十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执书连忙又说道：“哎，我可不是客气恭维，虞公子你的画作是能登堂入室的，只是现在很多买画的人他们压根就不懂画，随波逐流只是图一些成名画师的名声而已。”

“是这样么……”

“是啊，我在港口经营这家店这么多年，见过太多附庸风雅的人，不懂画却偏要买。”安执书摇头说道，“正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余十七将自己带来的画放在店铺中的空架上，心中忽然回想起了靖容的顺远侯百里承，曾经他一度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的伯乐，然而……

安执书没有见到余十七叹气的模样，他转到柜台后取了几枚银毫过来交给余十七：“前些天卖出了两张虞公子的画，这是给你的钱，已经刨去了装裱的本钱和约定好在下应得的两成。”

余十七收下并道谢，他把画拿到这里卖，装裱是由安执书负责完成的，另外卖画所得的两成收入是之前约好给安执书的报酬。

若是能在离开乌月之前将这些画都卖出去，他也就有足够的钱给师门买些伴手礼，不至于再去麻烦终陵弃。虽然终陵弃本人对此花销毫不在乎，但余十七还是不喜欢欠人麻烦人，哪怕终陵弃是他的父亲也一样。

临走前问安执书打听了聚来钱庄的大致方位，余十七正准备离开墨意商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明丽的声音。

“老板，你家这里所有画师余十七的画，我都要了。”

安执书蓦然愣住，扭头朝余十七看去，发现他脸上也难掩万分诧异之色。

余十七回身望去，只见一位披着狐裘束着马尾的俏丽少女站在门口，带着好奇的澄澈目光于店铺四壁流转。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余十七身上，眼神蓦然一亮，欣喜地露出笑容走上前来。

余十七忽然感到格外紧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着以不变应万变，静静地注视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

然而少女却翩翩然从他身侧经过，伸出双手捧起了余十七身后的货物陈列架上的一件手掌大小的仿古青铜兽象。

“老板，这个我也要了。”

“哎，我这就拿盒子给您装上。”安执书回过神来，意识到今日有大生意上门，丝毫不敢怠慢。

少女又小步转悠到余十七先前放置新带来的画卷的地方，拿起一幅画细细端详，微微点头似乎十分认可的样子。

余十七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少女的侧影，他方才努力回想了很久，始终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她，然而她却指名道姓要买“画师余十七”的画，这令余十七感到疑惑不解。

“老板，麻烦这些画都给装裱好之后，分别替我送到永福楼和鹤鸣庄。”

少女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张银钞，拍在了柜台上，把正在包装那个仿古青铜兽象的安执书吓了一跳。

他望着那两张面额“五百两”的银钞吞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良心占了上风，诚恳地对少女解释道：“姑娘，不用这么多，一张就够了，我还得找你钱。”

“不行，我说了算，以后余十七的画只准卖得比今天我出的价贵，不、准、贱、卖！”她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气势十足，把安执书给震住了。

余十七在后面听得百感交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世家大小姐吗？难道她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千里马所求的伯乐？

捧着安执书用上好的檀木礼盒装好的仿古青铜兽象，少女心满意足地转身准备离去，临走前又回头叮嘱了一声：“送画给永福楼和鹤鸣庄的事老板别忘了！”

“好嘞，不过姑娘……我替你将画送去之后，若是对方问起是何人赠送的，我该如何回答？”安执书谨慎地征询道。

“你只要说是玄月小姐送的，对方自然明白。”少女微微一笑，“放心，都已经打好招呼了。”

等少女出门右转离开，安执书拿起柜台上那两张银钞，激动得流下了泪水：“真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虞公子，虞公子，恭喜恭喜！”

余十七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仍在望着店门口发呆。

“喂虞公子，这些钱是应该是你的……”

“老板，刚刚来的那个姑娘，她之前来过吗？”余十七忽然出声问道。

安执书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是生面孔，我敢保证，毕竟那么好看的人儿，要是以前来过我肯定记得的。”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奇怪地问道：“方才我就在想，难道虞公子不认识她吗？可是她一来就要买你全部的画，我还以为是虞公子相识的呢。”

“我也不知道。”余十七无奈地笑了一下，“老板，钱先寄在你这儿，等你把画装裱好送到对方手中，我再来向你取。”

“好……”

“那我先走了，告辞。”

余十七快步跑出门，下意识地朝右边望去，他记得少女出门之后是往右边走的。

集市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已经不见对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