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十七紧张目光的注视下，孟渔舟抬起的手掌最终轻轻拍落在终陵弃的脸颊上。

她抚着爱人的脸庞，俯身把额头凑过去和他抵在一起，眯眼笑着从眼角挤落一颗泪珠：“没事就好。”

“小孟，让你担心了。”

“罢了，都担心大半辈子了。”

孟渔舟直起身朝一旁的女儿笑了笑：“冬儿也没事吧。”

“娘，我没事，倒是哥哥……”冬儿的目光朝呆站在门口的余十七望去，看到他衣襟上的破口和血迹，难过地抿了抿嘴。

余十七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他呆滞的双眼中隐约透着一丝悲伤。

“志儿，志儿？”

直到孟渔舟呼唤了他的名字几次，余十七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过来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吧。”

“我……我的伤不碍事。”余十七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望向那三人的目光竟然有点抵触。

“哥哥……”冬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余十七的不对劲，可是却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余十七露出了那种出于礼节一般略显勉强的笑容，低头说道：“难得到这种以前没来过的新鲜地方，我想去别处转转……你们不用在意我。”

他说完飞快地转身离开，跑出一段路之后扶着墙壁停下来喘气，心中泛起一片难言的苦涩。

为什么自己那么小气呢？余十七懊恼地朝墙壁砸了一拳，咬牙切齿地生着闷气。他想，小舟阿姨明明是刚在危难关头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可看到她和终陵弃那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再想起现在还一个人为荒芜宗四处奔走的娘亲，余十七心里就一阵酸酸的。

方才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和乐的样子，竟然让他产生了强烈的隔阂感，彼此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在他眼中却仿佛山水相隔。

他忽然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不坦荡不通透，一点也不像师父师娘所期待的谦谦君子，也不像他自己希望成为的人。

“师父……师娘……”余十七抹了抹眼睛，喃喃自语道：“我好想你们……”

一步一步走上通往甲板的台阶，余十七无力地垂着双臂摇摇晃晃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他站在台阶上仰头想寻找夜空的明月，却在抬头片刻之后感受到一片冰凉的雪花落进了自己的左眼。

融化的雪水沿着他的眼角流下，余十七眨了眨眼，刹那间好像看到了那个被他藏在心里的女孩，欣喜地叫了出来：“玥儿！”

“玥儿是你吗？”他不顾扯动伤口带来的疼痛，飞快地跑上甲板转身四顾。

扶着左舷木栏的蜘蛛缓缓转过目光朝余十七看了一眼，奇怪地问道：“你在找什么人吗？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余十七的目光与他相接，怔了片刻，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又一片飘落的雪花，嘴角一咧露出自嘲的笑：“原来是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蜘蛛似乎有些感慨，将头顶的盔笠扶了扶正，“我也该走了，公子保重。”

“你的伤没事吗？”

“不必担心，对了……”蜘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余十七身前，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片递向他：“这个送给你吧。”

余十七接过那枚细长的铜片看了一眼，似乎是用于去某家商号提货的凭证，他不解地问道：“大人送我这个是为何故？”

“拿着这个去乌月城找聚来钱庄，你自然会知道。”蜘蛛卖了个关子。

“钱庄？”余十七想了想，“难道是银钱吗？大人总不会平白无故要给我好处吧？莫非……莫非你还没有死心，要阻止我爹去帝都？”

蜘蛛嘴角抽了抽，冷冷地说道：“你想多了，这是……一个故人当初加入御武司之前委托我保管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可能还给她了。我想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会乐意送给你这样的人。”

“既然是别人的东西，我怎么能要？”余十七摇头，伸手将那枚铜片递还。

“我直说了吧。”蜘蛛的神情认真起来，“这就是柳意珂留下的东西，在看到你劈开铁弹的那一刀之后，我就已经决定要把它交给你。”

“柳前辈留下的东西……”余十七低头看向那枚刻有聚来钱庄徽记的铜片，“是什么？难道是她的刀剑？”

“这我并不知道。”蜘蛛说罢转身，向远处走去。

“大人！”

“怎么处置就随便你了。”蜘蛛的声音远远飘来，“我已经……对找到她不抱希望了。你和她多少也算有一点缘分，在我看来，把它交给你比交给荒芜宗那帮家伙要好。”

余十七不能理解他说这番话的意义，心想或许是因为忘川的出身，蜘蛛与荒芜宗彼此尚有成见。

事已至此，也只好收下这东西，等回到乌月城再说了。余十七叹了口气，小心地将铜片收好，抬手拂去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决定回到底下的船舱内去避雪。

他移步走下台阶，与迎面而来的孟渔舟目光相接，两个人都停住了。

“小舟阿姨，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担心你啊。”孟渔舟朝他伸出手，“快下来吧，外面多冷啊。”

“嗯……”余十七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感到惭愧。

孟渔舟虽然感觉到他有点奇怪，但没有多想，随口问道：“蜘蛛那家伙已经走了吗？”

“对，他已经离开了。”

“看起来如我所料，命硬得很，这样也好。”孟渔舟竟然发出松了口气般的声音。

余十七朝她看去，心想自己的娘亲并不比眼前这个人差，但却也没有什么能完全胜过她的地方。

“志儿，你觉得乌月怎么样？”

孟渔舟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余十七有点猝不及防。

“乌月……挺好的。”他想了想回答道，“比我之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富饶繁华。”

“哈哈哈……”孟渔舟笑了起来，对他说道：“那是你没去过帝都云翔。”

“是么？帝都云翔。”余十七在脑海中想象那座伟岸之城的模样。

“留在乌月过年怎么样？”孟渔舟冷不丁地问道。

“这……”他为难地眨了眨眼。

“把以宁也叫过来。”孟渔舟握住了他的手，认真恳切地说道：“我们，真正的一家人，一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