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生衣淡淡一笑,帷帽掩去大半春色,绕过巨石,便看到前面一楼大堂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往里瞧去,与在座食客人头平齐,凸起一座戏台,戏台上有一外族老人拉着一把塞他尔琴,音调苍凉,时不时淹没在喧杂的人声里。
戏台是天下第一楼的特色,笑三声在大兴土木之前请李青莲提建议,李青莲希望笑三声设立一座不分高低贵贱皆可登台演出的戏台。
笑三声慨然应下,订立楼规:凡在洛阳城行走之男女老少,皆可报名抽签登台演出,抽签仪式每个月进行一次,有专门的艺能、监管团队负责,艺能过关并中签者按照签上安排的时间入楼登场演出,每个中签者(个人或团体)有一个时辰的演出时间,演出时间内所得打赏全部归演出者。
此楼规一经推出即大受欢迎,除了那些真正卖艺糊口的人,有些爱热闹又没钱包下整座酒楼欢庆的好事者,常常组队抽签,只盼能连续中签累加演出时间,大肆欢闹。
但若按旧规,能够顺利中签并累加演出时间的几率极低,天下第一楼在了解情况后更改了抽签模式,尽可能让累加演出时间的中签几率提高。但有一项规定雷打不动:绝不允许中签者私下换签,监管团队亦不许为中签者办理换签,一旦发现,违规者再无抽签机会,监管团队违规成员则立刻逐出天下第一楼。
因为这个规定,抽签仪式素来抓人眼球、激动人心。
阮生衣在日后会对这座天下第一楼越来越了解,而此时她只关心身后的‘甲子名人帖’,稍稍看了台上的塞他尔老人一眼便转过身去。
意秋年正要跟着转身,却发现大堂里冒出一个少年人头,歪着嘴笑嘻嘻走来,连连拱手,十分热情。
“哈哈哈,意……”歪嘴少年走近了,歪开大嘴,哈哈笑着,模样喜人。
意秋年不等歪嘴少年喊出“大师”两个字,袍子一拢,把歪嘴少年拢到胸前,低头笑道:“敢喊出老夫的名头,就打爆你的狗头!”
歪嘴少年仰着头,愣愣道:“那喊什么?”
意秋年想了想,应道:“颜王。”
歪嘴少年笑道:“哈哈,这怎么行!大师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怎么会是面目可憎的阎王爷呢?”
意秋年咳了一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歪嘴少年嘻嘻笑道:“偶遇啊,缘分呐,您说是不?”
意秋年道:“少来,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是一路跟来,别乱打主意。”
歪嘴少年忙道:“没啊,我打什么主意?”
意秋年放开歪嘴少年,让对方能再度看到阮生衣,不必把眼珠子溜来溜去。
“哎呀,这位女侠真是貌美如花英姿飒爽不让古人之风流啊,久仰久仰。”歪嘴少年开口就是奉承,撇着个头连连拱手施礼。
阮生衣愣愣地看了看意秋年,心里想笑,却微蹙娥眉,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咦?啊,哦!知道啊,录名榜上就有!”歪嘴少年正面应人,除了嘴歪,还算清俊。
阮生衣下意识地撇开脸,却是趁机偷笑。
意秋年道:“小丫头还没上录名榜,你小子也能看到?”
“啊啊啊……”歪嘴少年措手不及。
意秋年把衣袖一提,遮住歪嘴少年的视线,笑道:“你小子是饿死鬼投胎啊,满嘴是油。”
“哎!”歪嘴少年抬手一擦嘴巴,大咧咧笑道,“这个叫大块朵颐,痛快!”
阮生衣已转过脸,冷冰冰的,闻言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哎呀!”歪嘴少年恨不得跟阮生衣就混熟了,好公然不惧的地盯着阮生衣看,眼见阮生衣似乎不排拒他,大叹一声,拱手笑道,“在下彭蠡之滨知名剑客,人称‘涸辙犹欢’,乐天知命,身在乌社会却不改善良本性的很有为的少年扬之喜。‘扬’是‘扬眉毛’的‘扬’,‘之’是‘一走了之’的‘之’,‘喜’……”
“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洗。”意秋年打趣道。
阮生衣最怕意秋年逗趣,要她装高冷的是这个人,逼着她破功的也是这个人……
哎!
“我在街头见过你。”阮生衣抱剑一揖。
“哎哎哎!”扬之喜大惊小怪,嚷道,“看看,看看!认得,认得!”
原来此人就是在街头酒肆吹牛,说什么“聚众斗殴是乌社会”“杀人古楼收钱买命”“江湖自有一抹风华”的歪嘴少年,吹着牛,眼角余光瞥到在街头走神的阮生衣,少年心动,刚想离席跳出来搭讪,就被意秋年现身打断,当时他没认出已改穿一袭灰黑色袍子的大师,一路尾随,听到意秋年说要去天下第一楼,正好要掉头,当下跑到一楼大堂占位子,就等人来。
意秋年笑道:“认得还不赶快请客。”
“有勒!”扬之喜弯腰伸手一请,随即当头开路,领着意秋年二人来到摆满了大鱼大肉的酒桌上落座,咋咋呼呼喊来小二,高声道,“换一桌新的!”
意秋年笑道:“别破费,就这桌了。”说着就撕下一根鸡腿送到嘴里。
扬之喜咽了咽口水,趁机看了看阮生衣。
阮生衣躲着不给对方乱看,扣着酒坛道:“我有酒就行。”
扬之喜笑道:“哎呀,原来是千杯不醉的豪情大侠女,眼拙眼拙,敢问……”
“敢问就打爆你的狗头!”意秋年嚼着鸡腿肉道。
阮生衣被意秋年逗乐,手一抖,差点把酒碗里的酒水洒出来。
“哎……不问不问,哈哈。”扬之喜被意秋年泼了一盆冷水,却毫不退缩,帮意秋年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举杯笑道:“好吃好喝,干杯!”
这家伙先干为敬,倒扣酒碗笑道:“在下扬之喜……哎?我是不是说过了?哈哈……”
噗!
“咳咳咳,咳咳咳!”阮生衣猝不及防,扭头喷出一口酒,呛得直咳嗽!
扬之喜满脸疑惑,挠挠头道:“意……哦,大叔,她这是……”
“师父,这酒不好喝。”阮生衣摘了被酒水喷湿的帷帽,满脸通红道。
意秋年右手食指一指,笑道:“那你应该喷他。”
阮生衣看向扬之喜,忍不住又一笑。
“我的娘!”扬之喜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花痴表情。
呼!
意秋年抬起袖口一挡!
扬之喜粲然一笑,道:“没见过仙子,失礼失礼。”
意秋年冷冷道:“擦鼻子。”
“怎么了?”扬之喜愣了下,抬手抹了抹鼻子。
“哎哟!我的这个娘!”扬之喜捂住鼻子,急起身离席,囫囵道,“失陪!失陪!”
阮生衣弄不清楚状况,讶道:“意大师,他怎么了?”
意秋年道:“后生仔,血气盛,人来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