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高瑨所说的摘星阁位于春风阁所有建筑群中最高的那一座中, 楼高七层,除了皇宫和樊雅楼之外,这里便是整京城最高的所在, 更加奠定了春风阁的地位。
谢郬推开窗户, 感受着来自七楼的夜风, 这时辰早已没了万家灯火, 除了远处营哨高塔外,只有零星灯光自百姓家中传出。
这样的夜色别有一番泰民安的祥和之。
“在看什么?”高瑨来到谢郬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去。
谢郬说:
“小时候我不明白我爹打仗是为什么,战场杀敌,生死拼搏,军营苦闷,朝不保夕, 后来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 军人保家卫,保卫的是这辽远的疆域, 还有生活在这片辽远疆域上的成千上万的百姓。”
“没有家,没有军人,百姓受豪强欺凌, 沦为猪狗,没有尊严, 何谈安康。”
高瑨静静听着, 眺望远方那些白日里喧腾鼎沸,此时安静人的街, 感慨万千汇成一字:
“嗯。”
谢郬听到高瑨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应该在一皇帝面前感慨这些,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 若是百姓们只记得军不记得皇帝,对皇帝而言便要夜不能寐了。
“军人有破势之力,却要得遇明君,像陛这样的明君就很好。”
谢郬意识到不妥后赶忙补救,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高瑨,只他低头,转过谢郬的巴,笑里藏刀问:
“你果真觉得我是明君?”
谢郬卖乖一笑:
“陛就是明君。”
【明不明君我不知,反正外面都传你是暴君。】
【当皇帝多麻烦,人家不知你日夜勤政,为为民操心劳力,你累死累活,最后抵不过三句流言蜚语。】
【垂千古的帝王掰着手指头数就那么几,开始谁都想当明君,可明君的路哪那么好走?】
【我说说,你听听,千万别当真。】
高瑨感觉自己好像又心塞了。
看着手中捏着的这张清纯可人的脸就不打一处来,可偏偏这人舍不得骂,舍不得打,那就只能……亲了。
谁知人刚亲了没多儿,元娘就亲自送酒菜进来,正好看他们,愣了愣,没敢打扰,放酒菜就退了出去。
退出去时那纠结的神看得高瑨简直想把她拉回来解释解释。
谢郬却捧腹大笑,被恼羞成怒的高瑨伸手弹了一额头。
【哈哈,狗子风评被害。】
【干得漂亮!】
谢郬欣喜的想着,高瑨抬手似乎再想给自己一击,谢郬眼明手快身子一矮,从他臂灵活跑开,率先坐到饭桌前,扫了一眼后,目标落在那樽白玉酒壶上,手刚要去拿,酒壶就给人釜底抽薪的拿走了。
“喝什么喝?我是带你出来喝酒的吗?”高瑨在谢郬对面坐,把白玉酒壶放在手边严防死守。
谢郬遗憾的看了一眼那酒壶,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哇,这醪糟鸭掌真好吃。”谢郬对好吃的东西从来就不吝夸奖。
高瑨说:
“春风楼的厨子可是厨之后,你尝尝这金丝枣,是一绝。”
谢郬那圆滚滚的红枣送入口中,先前看外表倒是没看出什么乾坤,可枣子一入口就明白为什么这玩意儿是一绝了。
谢郬吃得眼放光,高瑨很高兴,继续为谢郬推荐菜肴。
“这猴魁豆腐好,我小时候时常要吃的。”
说着,高瑨便给谢郬夹菜,谢郬碗拿过去接,忽然一愣,问:
“你小时候?”
谢郬环顾一眼四周,咬着筷子疑惑:
【这是青楼吧?狗子小时候就逛青楼?】
高瑨白了她一眼:
“别乱想,春风阁成立拢共不过五年。”
谢郬咬着筷子问:“那你小时候怎么时常吃这?”
高瑨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饮尽后说:
“这厨子是武定侯府出去的。我小时候在武定侯府时常吃他做的菜。”
谢郬这才了然:“原来如此。可既是旧相识,为何你不把他赎出去,安置在御膳房好啊。”
高瑨却摇头:
“老张不愿。他只想跟着元娘。”
谢郬嗅到一些八卦,原来这春风阁的厨子喜欢元娘,所以不愿赎出去。
“你知元娘是谁吗?”高瑨问。
谢郬摇头:“我哪知。”
“是……”高瑨迟疑着饮一杯酒后,缓缓吐出一句:“我大表姐。”
谢郬点点头:“ 哦,你大表……姐?那她是……”
高瑨的表姐那自然指的就是武定侯府的小姐了,可武定侯府的小姐怎流落风尘,开了家青楼?
她不怕辱没祖宗规矩?顾家能容?
不过,谢郬对武定侯府当年的案子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老谢偶尔提过几句,说白了就是昏君冤枉岳飞的事。
高瑨的母亲是顾贵妃,外祖是武定侯顾长风,在老谢崛起之前,礼朝的兵力分布是以长风军为主的,就像所有历史上发生过的功高震主的故事一样,先帝忌惮顾家的兵力,那时太子高茗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证据,以通敌谋反的罪,武定侯府告到殿上。
高茗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这番参奏对先帝而言是正中怀,不知父子俩怎么一合计,先帝就顺水推舟的让太子去做了。
“……太子用武定侯府上眷的性命,要挟我外祖,让他先认罪,让眷们暂且被收容起来,免得直接发配边关为妓,他向我外祖保证,一定保全武定侯府上,于是外祖便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高瑨对谢郬毫保留说起当年武定侯府的冤案。
谢郬听到这里不免痛心疾首:“侯爷怎么能画押呢!没有亲眼看府中人平安,画了押反就变成催命符了啊。”
高瑨凄惨一笑:
“旁观者清。我外祖在狱中不通外界音讯,想起素日恩,只能信他……哈,素日恩。高茗他母妃原本是与我母妃一同陪嫁入宫的丫鬟,在我母妃怀孕之前,爬上了龙床,她欺我母妃软弱,百般央求之,我母妃为她保住了高茗,让高茗寄样在我母妃膝,成了皇长子。”
“我外祖觉得这么天大的恩面前,高茗定不可能狼心狗肺至此,谁知……他一世英就毁在了高茗这畜生手中。”
谢郬初闻当年事,不知说什么安慰他好。
知这些内就知高瑨为什么宁愿背负弑父杀兄的罪要夺位了。
“那后来武定侯府上怎么样了?”谢郬问。
“十岁以上男丁杀头,十岁以卖入牙,的尽数没入教坊司。”
高瑨又灌了口酒,语调沧桑,虽轻描淡写,却令人痛心。
谢郬哪里还吃得,放筷子问:
“你救来多少?”
高瑨说:“杀头的救不了。卖入牙的找回了八成,教坊司的眷救不少,不过……”
后面高瑨没说,谢郬却能听懂。
罪官眷没入教坊司,定是百般受辱,想来开设这春风阁的元娘便是因为这才走上了这条路。
“顾家的遗属们都在这里吗?”谢郬问。
高瑨惨然摇头:“老夫人和几位舅母她们如今被我安置在江南。顾家没落了,她们又遭受过屈辱,让她们继续待在京城是折磨。”
“元娘不是嫡,她是我舅舅最喜爱的妾室所生,从前不得老夫人喜,经此一遭后,干脆不回顾家了,与我说要开间收容天可怜子的场所,庇护她们在淤泥中成长。她是顾家所有眷中最有决断力的,五年的时间,春风阁遍布全,可替我的私库赚了不少钱呢。”
高瑨说起元娘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很自豪。
谢郬看着他,从前心里对高瑨的印象在今晚,就在这一刻,完全被颠覆。
人活在世,谁都不容易,带着满身自以为不得人的疮疤,独自疗伤,独自愈合,独自面对,独自站起来。
不管是什么业,能够独立走的人都很可敬。
谢郬大从心眼里佩服高瑨的这位表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遭受灭顶之灾,非没有妥协认命,还逆流而上,干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元娘姐姐很令人敬佩。”谢郬由衷评价。
高瑨听到谢郬对元娘的评价,似乎很欣慰。
她比那些亲眼看着元娘长大的人更加包容,有些迂腐之辈,没有经历过顾家的苦痛,只是站在高岸上阐述他们所谓的德,批评他人在绝境中做出的选择,可若让那些人站出来帮忙,他们一却又推三阻四,诸多借口。
高瑨一杯接一杯的喝,谢郬看他这样,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起来很伤心。】
【可我不安慰人啊。】
谢郬想到这里,干脆按住了高瑨倒酒的手,在高瑨的目光注视中,说出一句:
“……我,陪你喝,不醉不归。”
高瑨被谢郬这安慰人的方法给逗笑了,放酒杯打趣她:
“不醉不归?啧,我可记得某些人上回醉得一塌糊涂。”
谢郬被迫想起那桩糗事,一时愤怒,拍着桌子说:
“那绝对是意外。今晚再来,我若还输给你……”
高瑨忽然凑近问:“输给我就如何?”
面对忽然靠近的他,谢郬心跳骤快,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小半寸,目光飘忽,没什么底:
“你想如何?上刀山火海,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高瑨沉吟片刻:“生孩子。”
谢郬倒吸一口凉,这要求还真是……突然!
高瑨却不依不饶,谢郬圈入怀:
“生孩子于你而言,比上刀山火海还难?”
谢郬回过神,满口答:
“不难啊。只是觉得,陛的要求太简单了。”
高瑨冷哼:“简单?那你倒是生一出来让我看看啊。”
谢郬打了哈哈:
“喝酒,先喝酒。”
【我天,差点吓尿。】
【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还生孩子,老子给你生讨债的小兔崽子!】
高瑨闻言,欣然点头,回了句:
“好。”
谢郬看着他面上的笑容,突然有点拿不准他这句‘好’,是说他们继续喝酒好,还是说给他生讨债的小兔崽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