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雪纷飞, 天幕将明,入眼皆是白茫肃杀。
蔡氏赶在年关前送往谢家家庙。
从昨天夜里京城开始下雪,一直到天亮也停歇。
将军府门前停靠了一辆马车和一匹披了保暖马衣的骏马, 比起从前将军夫人行时的前呼拥, 架势在幽暗的黎明中愈显寂寥。
人从将军府大门走, 谢铎扶着蔡氏, 身跟着一名背着行装包袱的女使,蔡氏一袭青袄长袍,头发盘起,未戴簪钗,整个人素净了几分,神态是安详。
谢铎扶着她上马车,准备送母亲前往家庙带发修行, 母亲此行要去年, 父亲下了狠心,使母亲年许归家, 年方让谢铎将接回。
谢苒从蔡氏抓大理寺开始一直病着,蔡氏担心她的身,一再嘱咐谢铎生照料, 今早怕谢苒触恸挽留,蔡氏决定提早发。
蔡氏和女使上车, 忍住掀开车帘再看一眼将军府, 有点期待有人从门内走送她一送,她与其他人都是说的今天中午发, 将军府中的人此时都还没有起身,并知道蔡氏离开,但书房那里却肯定是知道的。
他, 来送我吗?当真来吗?蔡氏心想。
等了一儿,谢铎那边跟车夫说了路程,戴上斗笠翻身上马,回头对马车里的蔡氏说了句:
“母亲,发了。”
蔡氏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应了一:“。”
一车一马,缓慢的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长安雪道上,天色虽早,但少赶着做早市的商贩都已经起来干活儿。
蔡氏几乎从来没有个时间过门,她养尊处优,一粥一饭皆盛摆放到面前,凉了烫了都要计较一番,一直觉得那是理所应当,她知平民百姓如生活,今早她路过条走过成千上百遍的长安街道,看到了她以前从没看到过的景象。
原来黎明前已经有么多人起来做事,他日复一日,分寒暑,只为了挣些银两供家中人口度日。
蔡氏少起早,偶尔早了那么一点,要郁闷半天。
平民辛苦,而比平民更辛苦的是边防士兵。
谢远臣一生征战,他手握重兵,位权重,受人尊崇和敬仰,可他真正留在京城享福的日子并多,反倒是蔡氏个镇国将军夫人,日子过得比那王妃都舒服,京中贵圈没有人与她交,没有人奉迎她的喜,种置于云端的日子过久了,让她渐渐的忘了根本。
她说谅民间疾苦了,她甚至连自己丈夫的苦都谅到。
她知道军中寂寞,听说行军辛苦,却从未想过亲往边关陪他几日,住上几日,总是拿着边关将领得离京个规矩做借口,但如她真的想去,各方疏通一下,并非,但蔡氏从来没么做过,怕苦、怕累、觉得值得。
谢远臣此生,除了婚前在军营里有个战地夫人的妾外,成婚,再没动过纳妾的心思,她悄悄派人去听他在军中是否老实,得的答案让她挺满意。
整个京城,管有耐没耐的郎君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红颜知己,莺莺燕燕。
一点上,谢远臣做的了。
可即便如此,蔡氏对谢远臣依旧诸多满。
嫌他够温柔,嫌他懂女人心,嫌他回府宁愿和他的兵器待在一起都愿与她多待片刻……
蔡氏回想前事,发现自己总是处于满足的状态中。
要了个想要那个,有了那个又想要别的……
安静的长安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踢踏,在他马车面越来越近。
谢铎禁回头去看,街上雪厚,路走,还把马跑得般快的足见骑术有多超。
回头一看,谢铎愣住了,反应过来,断抬手向身车夫示意:
“停车!快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谢铎调转马头来到马车车窗处与车内的蔡氏说:
“娘,爹来了。”
车帘猛地掀开,蔡氏面上难掩期待,如期盼着什么的孩童般从车窗探半身,谢铎见状,赶忙让车夫从马车面的行礼中取来雨伞,他坐在马上,为蔡氏撑伞挡雪。
谢远臣骑马而来,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拖着个棉包,知里面是什么。
“爹,您来送娘吗?”谢铎兴的对谢远臣问。
谢远臣点了点头,从马上翻下,踏雪走到蔡氏的车窗前,两人四目相对看了一儿,谢远臣避开目光,将手里的棉包裹递给蔡氏,说:
“你走么早,我来及做其他的,汤和饼你带着路上吃。”
蔡氏接过棉包裹,闻到了些吃食的味道,层层叠叠包了么多层,外面还感觉到热,可见是一锅赶来了。
“你做的?”蔡氏问。
谢远臣点头:“嗯。我的多,以前给谢郬做过,她说挺吃的。”
蔡氏低头轻抚那包裹,将放在膝盖上。
谢远臣见她仿佛变了个人,说道:
“你在家庙生待着,过了年,我和铎儿去接你。”
蔡氏鼻头发酸,低头掩饰,连着点了几下头。
“走吧。雪快停了,当心路滑。”谢远臣说完,又对谢铎吩咐:“照顾你娘。”
谢铎领命:“是。爹放心。”
谢远臣在谢铎大腿上拍了几下:“去吧。”
谢铎收了伞,让车夫放,然一车一马继续赶路。
马车里,蔡氏将棉包裹开,里面是个两块刚锅的饼和一盅汤。
女使替蔡氏把汤倒到碗里,蔡氏自己掰了块饼子送入口中,艰难的嚼了两下,忽然笑了,女使问她:
“夫人,将军的手艺吧?”
蔡氏没说话,掰了一块给女使尝尝,女使接过送入口中,嚼了几下眉头皱了起来:
“硬。”
蔡氏又喝了口汤,将饼子顺下去,说:
“亏他自得。难吃死了。”
但她嘴上说着难吃,却还是将那硬如石头的饼子掰了往嘴里送,一点一点着热汤吃下肚,把一旁女使看呆了。
她是将军夫人的陪嫁,从小伺候夫人,从郡王府跟到将军府,哪里见过夫人吃般难吃的东西。
蔡氏把两块饼子吃下,长叹一:
“谢郬长大,真容易。”
女使满头问号。
蔡氏说完,将车窗掀开,风雪已停,正赶上朝阳升起,金灿灿的日光刺破云层,将光辉撒向世间万物,她的半生,今天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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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大典定在年前,尽管礼部再表示来及,但皇帝陛下是肯改诏书。
当然了,非要年前办完仅仅是皇帝陛下着急立,怕夜长梦多,还因为皇的父亲,镇国将军谢远臣边关军务繁忙,唯有年前可以参加封大典,年他要回边关。
皇帝陛下为了让皇嫁时父亲在家,才对礼部诸多逼迫。
幸,皇帝陛下登基礼部有准备封大典,毕竟皇帝肯定是要立的,早准备晚准备都要准备,以备时需。
得说礼部官员的前瞻性非常,在皇帝陛下催命一般的诏书下,居然真的在短短两个月内将封大典所需一切都准备来了。
也幸当今陛下的宫十分空虚,前还有几个妃子,如今宫中的娘娘陛下赶的赶,请的请,罚的罚,全都弄宫去,宫里的人手也空下,正可以有大量的宫婢可以礼部借用。
据说,等到封大典,陛下还要下一道旨意,将宫女宫的年龄从二十五改成二十一,早了四年,到时候定掀起一波离宫潮。
总咱位皇帝陛下为了立,可谓是费尽心思。
而在皇帝陛下如此诚意的表现下,皇谢郬也得歇了拒婚的心思,每天跟着嬷嬷学礼仪,再繁琐再累都忍着,顶多也是晚上把寝宫的大门一关,对皇帝陛下拳脚踢一阵……
成亲前十天,谢郬回到将军府住。
因着将军夫人身子爽利,去了江南养病,将军府中无人主事,礼部便安排了少宫人来将军府帮忙做各种布置,准备皇娘娘的嫁事宜。
当然了连带皇娘娘的十里红妆,礼部那边也都准备妥当。
日中午,谢郬结束了半天的礼仪学习,烦躁堪,把外衫直接脱了拿在手里,又从厨房取了两块胡饼,连饭菜都没要到偏院中躲懒去了。
她走入偏院,发现院子里的树下站着个人,她仰头而立,望着庭院中枝叶凋零的老槐树,一动动。
“谢苒?”谢郬轻唤一。
那树下女子回过头来,正是谢苒。
她转过身来问谢郬:
“长姐是在学礼仪,怎的有空回来?”
谢郬长叹一,用说什么,谢苒也明白她的意思。谢郬在院子里学礼仪的时候,谢苒曾悄悄躲在面偷看过,只说她个长姐,对规矩礼仪真是一窍通,她的武功有多,礼仪做起来有多难看。
“你在里干嘛?”谢郬问谢苒。
谢苒说:“我在房里待得闷,到院子里走走,正走到里,你门没门没关我进来看看。”
“哦。”谢郬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准备吃胡饼,想起来问谢苒:“你午饭吃了吗?”
谢苒摇头:“没呢。”
谢郬将手中两只胡饼向她举起,问道:“胡饼,吃吗?”
谢苒看了一眼,居然没推辞,点头道:“吃。”
说完,她便要如谢郬一般在石凳上坐下,谁知刚要落座谢郬阻止:
“等儿。”
谢苒愣住了,弯下去的膝盖只得又直立起来。
只见谢郬把自己刚才嫌热脱下来的外衫随便卷了几下,团在谢苒要坐的石凳上,说:
“坐吧。”
谢苒看着件绣着金丝凤凰的皇规制外袍,么谢郬团巴起来给她当坐垫,一时竟知是坐还是坐。
谢郬见她愣着动,当即明白她在犹豫什么,拉着谢苒的手,把她按坐下去,说道:
“九天,你么坐得拉肚子,身刚一些。”
解释完,谢郬把手中的两只胡饼分了一只给谢苒,谢苒看得来,明显馅儿多的给了自己。
谢苒小口咬着,斯斯文文的吃,谢郬看了她一眼,问:
“你前天去见过大娘了?”
谢苒点头:“嗯。”
“那里……怎么样?”谢郬问。
谢苒说:“庙里环境自然如家里,房子旧旧的,倒是破,日而作日落而息。”
“日而作?”谢郬没去过家庙,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还以为只是念念经什么的。
“嗯。庙面有几亩田地,跟庄子似的,我去的时候,我娘正在学怎么栽菜苗,身上灰扑扑的,我都哭了,她倒还挺兴。”
蔡氏从家里发去家庙的时候,没让谢苒知道,开始谢苒还埋怨来着,等身了一些,让谢铎陪她去探望。
原以为母女见面抱头痛哭,但蔡氏奇的平和状态和积极的学习态度让谢苒内心有点震撼。
那天母女俩说了多以前从没说过的话,从房里的火炕说到庙里的蒲团,再从蒲团说到想给佛像刷个金身,是没有半点恨意,在母亲的开导下,谢苒也恨了。
母亲说得对,做错了事要承担代价。走的时候,母亲送他到村口,叮嘱让她与长姐相处,凡事多听听长姐的意见,说长姐自小活在边关也是易。
谢苒半个胡饼下肚,悄悄看向谢郬,忽然说道:
“长姐,你还记得你在边关的时候跟我说,要教我骑马的吗?”
谢郬愣了愣,回想半天,愣是没回想起来:“啥时候说的?”
谢苒放下胡饼,生气质问:“你居然忘了?”
谢郬见她般,又回想了一遍,仍旧没有多少印象,谢苒见状,愤怒的咬了一大口胡饼,仿佛那口胡饼是谢郬的头一般。
“什么时候,你提醒一下呢。”谢郬说。
谢苒嘴里的饼没来得及咽下去,对谢郬吼道:
“是你第一天回边关的时候——”
尽管她口齿有点清晰,但谢郬还是听明白了,着重回忆了一番谢苒说的时间点,脑中像是有了那么点印象。
那是谢郬放了七天的血,帮瑨把蛊毒解开以回到边关,见到谢苒改造过的小院和满院子来来往往伺候的人,谢郬觉得烦,便想躲去。
谢苒送她到门口,谢郬翻身上马见她期盼的盯着自己,随口对她说了句:
‘在边关骑马可行,回头叫你骑马——’
没想到么一句随口说的话她记到今天,怪得谢铎说,谢苒从边关回来以,吵着嚷着要去学骑马,竟是因为谢郬的那句话吗?
“还想起来吗?”谢苒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算了算了,指望你!忘记忘记吧。”
谢郬赶忙道歉:
“没忘!想起来了!我当时是觉得你要在边关生活,得学骑马,可你来回京了嘛,京中的小娘子也没几个骑马上街的,我估计给忘了。”
谢苒却信她:
“哼,诸多借口,你是想教!”
谢郬指天发誓:“我要是想教你,让我雷劈!”
“呸呸呸!”谢苒连呸了谢郬,嘴角却重新笑了起来:“你想雷劈可站远点,我俩长得么像,回头别让雷劈错了我。”
两人互相笑了起来。
“等忙完了阵子,我指定教你。”谢郬说。
谢苒下兴了,说:“我现在其实已经让马走两步了,是总觉得使上劲儿。符大人也说个所以然……”
“要用巧劲儿的。”谢郬说:“符大人估计是说来,是意思教你。”
个时代骑马还是得家里人教,哪儿发力,哪儿放松,教得准确一点,外人教总归隔着一层。
谢郬问谢苒:“你和符大人……有戏?”
谢苒俏脸一红,随即摇头:
“没戏。他心里有人,对我也没什么意思,我见着他其实也觉得挺无趣的,他总跟我讲茶道,要么讲兵道,我想听又意思说。”
谢郬想起符延东喝茶那龟毛的样子,顿时理解谢苒的感觉,悄悄对她说:
“我其实也觉得他特无趣。喝个茶规矩多得要死,我当时想要是瑨喝茶是那个样子,我他妈跑死匹马也要连夜回边关去才行。”
谢郬忽然爆了个粗口,把谢苒逗笑的同时,轻拍了她一下提醒:
“你随口骂人的习惯真得改改。”
谢郬以为意:“嗨,一时冲动。”
“些天大理寺像也挺忙的,韩郡太妃指使杀人的罪名给判了,当年的刘小姐算是沉冤得雪吧。”
谢苒虽然在家里养身,但该知道的也全都听说了。
因为她生病期间,符延东来看过她,向她招呼,说了那日当众将母亲抓走的意思,其实些道理,谢铎已经和谢苒解释过了,听符延东又说了一遍,她表示理解。
两人在客厅里干坐着没话说,符延东和她讲忠勇郡王府的案子,谢苒才知道韩郡太妃的下场。
“……过,韩家毕竟是代忠勇家,若给判在狱中服刑,多少有点近情面,司审,决定判韩郡太妃在家□□,毕竟她还有个那样的儿子要照顾,算留点人情吧。”
谢苒话里话外,感觉待人宽容了许多。谢郬觉得神奇,人在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么大的改变。
“等他忙完阵,我去和他说清楚。他是人,但是我想要的,当然了,我也是他想要的,他心里有个谁都替代了的未婚妻,我才要去给人当替身呢。”
谢郬问谢苒:
“觉得合适别在一起,磨合什么的可麻烦了,伤心劳力,到最还一定磨合成功。”
谢苒羞怯的眸子转向谢郬,问道:
“你和陛下心意相通,相处起来是什么感觉?”
谢郬暗想,谢苒句‘心意相通’还挺贴切的,瑨可是听到她心里的音嘛。
“什么感觉……是时时的想死他,可他冲我勾勾手指,我又屁颠屁颠的过去了,然一转身,该讨厌的还是讨厌。挺复杂的,说清。”
谢郬的些感觉,谢苒听得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两个相爱的人还有想死他的时候吗?那是冤家吗?
心中禁想,自己什么时候也遇到么个冤家呢。
一场谈话拉进了两姐妹间的距离,谢郬真心觉得一切事情都在往的方面发展。
人和人相处需要时间,需要经历,需要感悟。
哪怕是亲人间,互相了解,互相谅,懂得换位思考,才是亲近的开始。
样一家人才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嘛。
闲谈过,谢郬原本还想回屋里睡个午觉,没想到刚躺下礼仪嬷嬷找上了门,她用客客气气的态度把谢郬强势请走,谢郬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房里的,因为她是避着人回的院子,应当有人知道她在里才对。
两个嬷嬷义气的告诉谢郬:“奴婢在院子里寻找娘娘,是二小姐亲自指引我来的。”
谢郬咽下苦,微笑着收回了一家人相亲相爱的言论。
人心隔肚皮啊。
谁想到上一秒还跟她畅谈人生,和和睦睦的妹妹,一扭脸把她的行踪卖了去,并且还亲自带路,生怕别人找到谢郬一般。
样的妹妹,干脆文钱一斤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