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乐寿。
窦建德率领大军前往七里井突袭薛世雄之后,乐寿留守的士卒不到一千人,还多是老弱病残,大军在七月初三出发之后,留守乐寿的宋正本和凌敬就将乐寿的四门紧闭,在城墙上遍插旌旗,做出一副有大军坚守的态势。
宋正本和凌敬将自家的十来个亲兵派了出去,当作斥候游弋在乐寿以北,打探前方的消息,若是窦建德在七里井大败,他们则会逃出乐寿,作为投靠窦建德的朝廷官员,一旦被官兵俘获,下场不言而喻。
就在大雾弥漫七里井薛世雄大营之时,站在乐寿的东门城楼上,正好可以看见大量的红云飘浮在东半边的天空,那一片天空就像在燃烧一般,红的瘆人。
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出现在乐寿东城门前,看这支军队的装束和旗号,乃是窦建德驻扎在交河的军队。
这支军队在城下叫门,说是收到大王的军令,特地前来增援,让城门上的守军开城,守军不敢轻易做决断,忙飞快派人把城中的宋正本和凌敬叫到城楼上来。
宋正本和凌敬正在郡守府中对弈,他们担忧着七里井方面的战事,若是窦建德得胜该如何若是失败又该如何表面上,两人在气定神闲地下着棋,其实,内心究竟如何只有他们两人自己才知道。
听闻城楼上地士兵回报。有这样一支来自交河的援军赶到时,他们齐齐变幻了脸色,神情不仅没有喜悦,反倒显得异常惊骇。
交河,那是平原郡的地界,在那里驻扎的窦建德军负责着监视着高畅军的动向,就算窦建德向分散到四方征粮的将军求援,也不会动那里啊
现在。交河的军队出现在了乐寿,这证明平原的高畅开始行动了。
宋正本和凌敬不敢怠慢,将城内所有地士卒都聚集起来,赶到了东门城楼下,两人飞快上了城楼。
城下的援军打着杨字大旗,宋正本叫了个大嗓门的士卒向城下喊话。
下面是哪位将军。请上前答话
不多会,几个轻骑离开了大队,出现在了城门前,为首那人宋正本和凌敬都认识,正是交河守军的统领杨昊文。
本人乃是杂号将军杨昊文,奉大王的军令特地前来,不知楼上是哪位将军主事,还请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城歇息我等经过了一夜行军,实在是太过疲惫了
杨昊文朝城楼上抱了抱拳。然后大声说道。
宋正本和凌敬互相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们知晓了对方地意思,这件事情必定有诈
城下的交河军统领杨昊文或许是真的。但是,那支军队就不见得是真的交河军了,虽然说路途疲惫,不过那个杨昊文的脸色也未免太难看了。
平原的高畅军已经行动了吧交河失守之后,再将俘虏的守将胁持伪装成交河军前来诈城
这样的雕虫小技怎么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只是,乐寿的守军只有这么多,就算是敌军不来诈城。而是堂堂正正地来攻打,这个小城也是守不住地啊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
果然是杨将军,我是凌敬,我马上叫人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杨将军,请暂且等候片刻
凌敬把脑袋探出墙垛,对下面喊话。
杨昊文带着他的亲兵离开了城门,宋正本也下了城楼,他将所有地守军都集中在城门两旁的高墙上,在上面,准备了不少地沸油,滚木,士卒们纷纷张弓搭箭,箭矢直指城下。
城门一旦打开,等伪装成本方军队的敌军进得城来,待敌军进入一半之后,随着一声梆子响,再拉起吊桥,将城内外的敌军隔绝开来,然后给进到城内的敌军一个迎头痛击。
万事准备齐全之后,传令兵跑上了城楼,凌敬得到讯息后,下令将吊桥放了下来,将城门大开。
这个时候,城外的敌军应该争先恐后地一涌而入,然而,出乎城楼上的凌敬意外的是,城外敌军的行动却显得格外地慢条斯理,他们在城外缓缓地排着队列,然后慢慢地向城门走来,待走到弓箭的射程内之前,却停下了步伐。
怎么回事
凌敬地心头泛起了疑云,不安的感觉不请自来,让他心跳急促,自己和宋正本或许中计了
他刚这样想,城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喊,那是大量士卒在冲锋时发出的喊叫,声音像飓风一样卷到了他的耳畔。
凌敬慌忙回头,往城中望去,城内冒起了一缕黑烟,乐寿城破了
就在宋正本和凌敬将城内残留的所有士卒带到东门的时候,数千的高畅军却突然出现在了南城门,南城的守军只剩下了区区几十人,根本就阻挡不了高畅军的攻击,当高畅军架起云梯向城墙爬上来之时,瞧见城楼下密密麻麻的敌军,那几十个守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逃离了城墙。
很快,城门就被高畅军打开,大量的高畅军涌进了乐寿城。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除了极少数士卒仍然在宋正本和凌敬的带领下和高畅军作战之外,其余的士卒基本是死的死,降的降
凌敬背靠着一处民居的墙壁,在他身前,有十来个士卒在簇拥着他奋勇厮杀,然而,围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倒下一个,马上就有更多的人补上来,相反的是手底下的人是死一个少一个。
大势已去啊
他瞧见在巷子的另一头,同样在负隅顽抗的宋正本已经走到了最后,保护着他的亲兵已经被全部砍翻在地,宋正本拿起随身的佩剑,放在了脖子上,正准备自刎。凌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凌敬的世界里,所有的声响似乎都消失了,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放缓了,他紧紧地盯着宋正本,他的结局就是自己的命运吗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
宋正本并没有来得及自刎,很快就被高畅军围了上来,将他手里的佩剑打翻了,压在地上绑了起来。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宋正本声嘶力竭地叫着,那喊叫声绝望地随风飘来,让凌敬听得心凉不已,那些擒住宋正本的高畅军自然不会杀他,他们将宋正本抓了起来,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宋正本的嘴里,以防他咬舌自尽,凌敬也就再也听不见宋正本的喊声了,能听见的只有那些高畅军得意的笑声。
一阵风吹过
来了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多的高畅军围了过来,凌,除了他们的晃动的身影外,已经瞧不到别的景象了。
啊
凌敬举起长剑,大吼一声。
住手
他手下的亲兵只剩下了七八人,呈一个小半圆将他包围着,当他发出这一声大吼时,围攻的高畅军退了下去,虽然还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却没有马上发动进攻。
我投降
半晌,凌敬嘴里吐出三个苦涩的字眼。
他的亲兵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丢下了手中的武器,高畅军围了上来,将他们绑了起来,对凌敬他们手下留情,没有将他绑起来,只是有两个军汉一左一右持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了一个人的面前。
那人身着一身白色的儒衫,长袖飘飘,羽扇纶巾,在他脸上,荡漾着春光一般明媚的微笑。
那人的目光温润如玉,他声音泊泊如溪流。
凌敬师兄,别来无恙
同一时间,一百四十里外的七里井,战事也进入了尾声。
薛世雄三万大军逃的逃,降的降,已然四散得七零八落,薛世雄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独自骑在了战马上,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兵已经剩下不到十名,其余的人已经在大雾中失散了。
现在。雾虽然散了,天地之间明朗一片,不过,薛世雄并没有停止逃跑,将溃兵组织起来重新迎敌地打算,他木然地伏在马背上,任由战马托着自己朝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天亮了之后,他们才真正找对了北方的所在。起先在茫茫大雾中奔跑的他们没有找对方向,故而偏离了郡城,跑了好一段冤枉路。
一支数十人的窦建德骑兵小队紧跟在薛世雄身后,就在大雾散后不久,他们就被这支骑兵小队盯上了,或许薛世雄那身鲜亮的盔甲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所以一直对他们紧追不放。
大帅,这里是卧羊沟,过了这里,还有十里地就是郡城了,只要我们赶到郡城,那些家伙就没有办法了
薛世雄一行仓皇地窜进了一个小土沟,在他们身后半里地,那支骑兵小队像尾巴一样紧跟不舍。
虽然,战马已经疲惫不堪了,士卒们仍然不停地将马鞭落在马背上。想让这些家伙跑得更快
薛世雄听了身旁的亲兵地话,心神为之一松。不过,一想到三万大军在一个时辰内就灰飞烟灭。只剩下几骑仓皇逃命,他的心顿时又为之一紧,他用力地挥动手中的马鞭,拍打身下的战马。
战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一个马失前蹄,跌倒在地,将薛世雄摔了出去,薛世雄来不及反应。堪堪只做了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方才停下。
亲兵们慌忙跳下马,将他扶了起来,薛世雄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几声呻吟,刚才那一下,将他的一条腿摔断了,他无法再骑马逃命。
在亲兵们地搀扶下,他勉强能够站立,亲兵一旦松手,他立马往地上倒去,薛世雄绝望地瞧着远方,那里,那支追兵的身影清晰可见。
不要管我,你们先走吧
薛世雄苦涩地说道。
誓死保卫大帅
薛世雄的这些亲兵都是他的家将,从他们父亲这一辈就跟着薛家,在这个时候,就算这些家将再想活命,为了郡的家人做想,他们也不可能丢下薛世雄不管,就算他们扔下薛世雄逃跑,也不会有好下场,反而还要连累家人,又何苦,何必呢
追兵越来越近,那几个亲卫将薛世雄围在了中间,严阵以待,敌军的武器的闪光清晰可见,几十步的距离,不久就会杀到
看来,只能战死当场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身着官兵衣甲的士卒从旁边的土坡上斜刺里杀了出来,挡在了那支追兵身前,那支官兵略有三百多人,里面有骑兵,有步兵,看他们地衣甲,来自于各个大营,应该是临时才被人组织起来。
那支追兵只有数十人,之所以一路追到这里,是因为大家都在逃跑,没有成建制的抵抗,一旦遇见人数比自己要多地敌军阻击之后,他们也就选择了撤退,在立功和保命之间,他们自然选择保命。
追兵撤退之后,那些官兵也没有追赶的意思,他们向薛世雄围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
待得那些人走进,薛世雄地亲卫一改最初的狼狈,大帅亲兵的威风顿时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上。
那群官兵没有再围上来,一个身着校尉军服的年轻人走了上来,在薛世雄身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卑职乃左营偏将莫亦讯,这些弟兄分别来自各营,卑职将他们组织起来,为了掩护同袍撤离,特地在此阻击敌方的追兵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休得无礼,此乃大帅
那个莫亦讯听闻是薛世雄,顿时大吃一惊,将头低了下来。
卑职不知是大帅驾临,死罪
你何罪之有很好,你做得很好
薛世雄哈哈笑道,不过语气显得颇为沉重,声音也格外的苍老。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地时候,看来,自己的确是老了啊
大帅让卑职派弟兄们送你回城,卑职继续在此等候,多收拢一些弟兄
薛世雄摇摇头,说道。
不用在此等候了,你带着他们随我一起吧
遵命
莫亦讯迟疑片刻,马上点头应是,然后,带着士卒们跟随着薛世雄离去了。
不多时,在半里地外地一个土坡后,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形,在那人的身后的土坡下,还埋伏着一百多个身着官兵服饰的士卒,那个人站立在土坡上,神情怡然地盯着薛世雄一行消失在卧羊沟的那头。
走吧
他轻轻说道,那些官兵装扮的士卒纷纷拿出一个包裹,将包裹内的衣甲穿戴在身上,很快,他们就变成了一支窦建德军。
那群人在那个人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羊沟,只留下风在土沟内穿行,带来了远方凄厉的厮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