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
时,有间客栈。
月华如水,越过藤曼缠绕的墙头,水银泻地一般撒在院落之中。
苏雪宜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头上的那弯月亮,神思恍惚,一身白色的裙裳披在她身上,反射淡淡的银光。
她微蹙眉头,叹了叹气,低下头,目光落在院中自己的影子上。
前两天,她和自己的侍女若芷前往高畅军的军营,原以为可以见到高畅了,然而,出来和她们见面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那个姓管的将军告诉她们,高畅进城不到两个时辰就离开了,要想和他见面,还需要等候一段日子。
若芷把苏雪宜的身份告诉了那个姓管的将军,向他询问高畅的去处,即便如此,那个姓管的将军依然支吾其词,不说实话,只是叫她们安心在清河等待,他会将她们来到清河的消息转递给高畅,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和她们见面。
在此之前,她们可以到郡守府暂住,以便等候高畅。
苏雪宜婉拒了那个姓管的将军的邀请,仍然和若芷回到了有间客栈暂住,她们将自己等人暂住的地址告诉了那个姓管的将军,如果高畅回到清河,希望他能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苏家也算是高门大族,以礼仪传家,苏雪宜身为女子,却也读了不少书。女子名节地重要性也不是不知晓,她虽然是高畅的未婚妻,然而,为了见自己的未婚夫,离家出走,千里独行,如此行为可算大逆不道,足以让苏家蒙羞了。如果,在没有见到高畅的面之前,就住进高畅的住所,这让她无法接受。
所以,她宁愿待在有间客栈里等待高畅的归来,即便她就算这样做。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小姐,你怎么还不休息
若芷出现在院中,房门大开,屋内泄出来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苏雪宜身前。
在想高公子吗
她来到苏雪宜地身边,笑着说道。
若芷虽然和苏雪宜是主仆的关系,实则情如姐妹,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尊卑观念。
苏雪宜嗔怪地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那些人说高公子是反贼,跟着一个叫窦建德的反贼头子。先是占据了平原,然后又带兵前来攻打清河。这里的人都很怕他
若芷学着自己小姐的神态,叹了叹气。
小姐。你说为什么高公子要去当反贼呢也许老爷就是知道高公子当了反贼,才向小姐你隐瞒他还活着地消息,不想按照婚约将你嫁给他吧
若芷见苏雪宜低着头仍然不说话,她继续说道。
如今的高公子还是原来的那个高公子吗以前,高公子为人和气,就算是对府中的下人,也从来不摆主子的架子,对小姐也是一心一意。还记得在大兴城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出外郊游。在山林里遇见了一只发狂的野猪,他为了保护小姐还被野猪撞伤了,那个时候,高公子才十三岁吧
似乎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情景,若芷的嘴角绽放出一丝微笑,当时,十三岁的高畅在保护十二岁地苏雪宜的时候,顺带也将十一岁地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现在,清河地人都说,高公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就像几年前的张金称一样,所以,当大军进城的时候,谁也不敢出门,害怕被杀
若芷皱起了眉头。
难道高公子真的变了吗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吗
苏雪宜忍不住敲了敲若芷的小脑袋。
外界地流言蜚语怎可以尽信啊他一定还是原来的那个他我相信他还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什么改变
苏雪宜抬头望着头上那弯明月,叹气一般幽幽说道。
人们说他是反贼,我相信他之所以这样一定有什么苦衷,总之,他是个明白事理地人,他就算当反贼也有自己的道理,至于说他杀人不眨眼,就一定是胡说了
她转过身,望着月光下的若芷,语气坚定地说道。
他统帅的大军进城已经好几天了,这其间,不要说没有乱兵在街上四处乱窜,打家劫舍,胡作非为的事情发生;就连一般的扰民事件,比如强取豪夺,强买强卖的事情都没有一件;反过来,他的士兵还在街上巡逻,制止那些无赖之徒趁乱劫掠。这样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会是一支流民军队吗能够统率这样一支军队的人,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吗
急促的语气瞬间变得舒缓,苏雪宜慢慢说道。
我相信他,无论遇见什么事情,无论处于何种处境,他仍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他,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若芷笑着用撒娇的语气说道。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其实我也不相信高公子会变成人们所说的那种坏人,我和小姐你一样,相信高公子仍然还是原来的高公子,仍然是那个勇敢,善良,不管对什么人脸上都挂着温和的微笑的高公子。不过.
若芷转变了话题,她牵着苏雪宜裙裳的长袖说道。
小姐,已经快三更了,你是不是该休息了,要是休息不好,会变丑哦要是高公子看见小姐,发现小姐变丑了,会不会不认识小姐啊
你啊
苏雪宜伸出手指,在若芷的额头上虚点了一下,与她一起进屋去了。
门咿呀地关上,留下了一地月华,静静地撒在孤寂的庭院中,微风轻拂,树影微微摇晃,枝叶婆娑。
屋内的油灯灭了之后,一个时辰过去了。
子时和丑时交替之间凌晨一点,有间客栈后门外的巷子里,出现了几个黑衣人的身影。
高怀忠的脸蒙在黑巾之下,随着每一下的大口呼吸,蒙在面上的黑巾往上不停鼓动,他的眼神微微闪烁,稍微透露着一点紧张。
经过一番查探之后,他终于查到了苏雪宜主仆两人的落身之处,她们住在有间客栈的独门小院里,两人女扮男装,化装成为游学的士子和书童,两人出门的时候,带了不少的金银,因此不缺盘缠。
只是,以两个从未出过门的女子,在这乱世之中,途经千里,居然无惊无险,这让高怀忠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运气不是一般的
由于在江都的宇文世家有事情发生,宇文成都接到家族的号令,在前两天离开了清河,高怀忠则留了下来。
宇文成都给了他两条路走,第一就是在苏雪宜和高畅没有见面之前,将苏雪宜绑架,离开清河,带到江都去;如果第一条路走不通,高怀忠就必须走第二条路,重新回到高畅门下,刺探消息,顺便破坏苏雪宜和高畅的关系。
两条路比较起来,高怀忠当然愿意走第一条路。
那天,在人群之中,他隐约瞧了骑在战马上的高畅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带给他的感觉异常古怪,在战马上的高畅和从前的那个高畅似乎完全不同了,现在的高畅带给了他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在他身上,有着从前的高畅不曾具有的威严。
当一个人掌握了大多数人的生杀大权之后,自然而然就会拥有这种威严吧
这种不一样的感觉的产生,高怀忠的解释就是如此。
不过,他下意识地不想去面对高畅,他担心自己会在高畅面前露出底来,他隐约觉得,在那个人的眼中,任何心怀鬼胎的家伙都无法隐藏踪迹吧
原本,他已经绝望了,以为苏雪宜和高畅肯定见过面了,两人现在应该在一起,于是,只好准备硬着头皮去面见高畅,上演一个千里重投旧主地好戏。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苏雪宜主仆的踪迹,发现她们仍然住在客栈之中,这证明她们还没有和高畅见面。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他仍然欣喜若狂,觉得老天爷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只要能将苏雪宜偷偷带走,他就不需要去面对那个自己不想面对的人了
不过是两个弱质女子而已,要想制服她们。易如反掌。
宇文成都在清河给高怀忠留了几个人,今天晚上,他将他们全部动员了起来,开展了自己这个虏人大计。
他打了个手势,两个黑衣人来到了客栈的院墙下,另外两个人向院墙急冲过去。在墙下两人的帮助下,翻身上了院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墙后。
巷子的尽头,传来了一两声狗吠,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不一会,客栈地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外面的剩下的五个黑衣人鱼贯而入,高怀忠走在最后面,今晚的行动。包括他一共出动了八个人,对付两个弱质女子。似乎有一些小题大做了,然而。狮子搏兔尚须全力,为了防止意外,再怎么小心也是必要的。
高怀忠进入客栈之后,客栈的后门轻轻掩上了。
在行动之前,高怀忠先命令手下探访了客栈地情形,那个人走在了最前面,带领着他们朝苏雪宜两人住的独门小院摸去。
前面说过,因为战争的原因。有间客栈的客人并不多,因此。显得客栈内格外冷清,暗夜中,传来了几声猫叫,它们在房梁上四处乱窜,履行着它们抓老鼠的职责。
很快,高怀忠一行就来到了苏雪宜她们住的那间小院附近。
从这里到苏雪宜她们所住的小院,要经过一个回廊,回廊的尾端就是苏雪宜她们住的那个小院。
在白天负责探路的那个黑衣人率先走上了回廊,高怀忠仍然位于最后地一位。
当他走到回廊中间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在他前面地几个黑衣人已经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横刀,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地样子。
在他们前面,站立着三个手持武器的灰衣人,这些灰衣人的打扮类似跑单帮的行商,然而,在他们身上,却散发出久经沙场杀人如麻之辈才拥有的气势。
两个弱质女子在乱世之中途经上千里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早该知道在她们身边一定有人保护,这三个人就是保护她们的人吗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属于何人的手下,都是高怀忠不认识地生面孔,难道并非苏家的人
高怀忠挥了挥手,位于前方地一个黑衣人站了出去,对面的三个灰衣人中,也走出了一个。
双方都不想惊动外人,故而,不仅没有开口说话,就连脚步声也放得很低,两把横刀隔着几步的距离刀尖相对,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月光下,两条白线划空而来,上下舞动,持刀的两个人的身影交错在一起,片刻,分了开来,回到了原地。
高怀忠这一方的黑衣人在比斗中吃了点小亏,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左臂被对方的刀锋刮伤,因为天色的原因,看不出来伤势,只是听见血液从他的手臂上流出,滴答滴答落在回廊的木板上的声音。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灰衣人身形巍然不动,单手持刀,刀尖隐隐有血滴落,他的神情漠然,并没有战胜敌人时应有的表情。
高怀忠走上前去,示意那个黑衣人退下来。
两个黑衣人持刀冲了上去,对方却没有派人上来,仍旧是原来那个人负责迎敌。
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地逼了上去,对面那人脚尖一点,冲了上来,三人顿时纠缠在了一起,明晃晃的刀光舞动了起来,围着三人的身影上下盘旋。
最初单打独斗的时候,两人的横刀不曾交击一次,高怀忠方的黑衣人就败下阵来,变成二打一的时候,双方的横刀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碰击。
当当
刀锋相击的声音清脆响亮,远远地随着夜色窜了出去,在夜空中回荡。
三人交错开来,对方的灰衣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不过,身上没有伤,倒是黑衣人这一方,有一个人的大腿被劈了一刀,在同伴的搀扶下,退了下来。
眼见事不可为,高怀忠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宇文家的好手都随宇文成都离开清河了,本方的这八个人里面,除了他以外,武艺都只是一般而已,对方虽然只有三个人,要真的对上阵,自己这方却不见得能占上风。
况且,一旦惊动了巡逻的士兵,事情就不妙了,故而,高怀忠不得不下令撤退。
那些灰衣人也不以为甚,高怀忠率人撤退之后,他们就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回廊,月亮的清辉柔和地撒在回廊四周,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